"要緊嗎?"
太醫看著趙紫陽自脖頸而下的那一片紅痕,目光有些游栘,一邊解著浸染血跡的繃帶,一邊力持鎮定地回答,"傷口有些裂開,只要重新包紮即可,不妨事。"
"那這些紅痕是怎麼回事?"偏偏宣華公主鍥而不捨,打破砂鍋問到底。
"公主,臣……"太醫低了頭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說。
"到底怎麼回事你說咧。再這麼支支吾吾信不信我砍了你。"宣華公主怒了。
趙紫陽伸手摀住臉,這下子算是沒臉見人了。
"太醫說話啊,那些紅痕到底是什麼?要不要緊?"
趕在公主發怒前,太醫低著頭轉向趙紫陽,宇正腔圓,字字清晰的說:"狀元爺,你有傷在身,近期還是不行房較好。"
於是公主石化了,同時一張粉面爆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裡終於爆出一聲怒吼。
"文雪瑩——"
宣華公主回頭望去,原本一直站在門口的文雪瑩不知何時離開了。"她人呢?"
"文小姐剛剛離開了。"
"我看到了,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稟公主,就在太醫回答你問題的時候。"
宣華公主的目光只能落在兩個當事人之一的趙紫陽身上,他面色尷尬,眼睛更是左顧右盼不肯與她直視,"你們……你們……"她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子實在羞於問出口。
"公主,這是臣的家務事。"
宣華公主臉色一僵。她不是傻子,人家話裡的生疏她聽得懂。
"你們尚未成親。"
"這是臣的家務事。"他仍舊是這句話,收回亂飛的眼神,雙眼直視著她回答。
看著面前這張臉,眉形長而微彎,使他看起來天生帶著幾分親切和善,長長的睫毛比女人還要濃密,無形中讓他多了幾分陰柔之美,鼻樑挺拔,唇瓣比女人的還要色澤紅潤,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被人咬的……想到這裡,宣華公主心火驟起。這樣一個宛如謫仙一樣的男子,為什麼不能屬於她?
"你們還沒有拜堂。"她固執的強調。
趙紫陽坐直身子,右手摀住傷處,微蹙著眉頭看她,"公主,如果你很想盡快參加臣的婚禮的話,臣一定會滿足公主的願望。"
宣華公主的臉頓時好像蒙上一層薄薄的霜,目光也一點一點變得寒冷起來。
爐灶裡的柴火劈哩啪啦的燃燒著,文雪瑩的臉也跟灶裡的柴火一樣溫度高得嚇人。
怎麼辦、怎麼辦……本來只是把對宣華公主的不滿發洩在他身上,負責點火不負責滅火,誰知道公主殿下會把太醫找來幫他查看傷勢,尤其是那個太醫還那麼說,她不要活了啊……
"小姐,你蹲在灶前很久了,沒事吧?"頭上傳來廚娘擔心的聲音。
"謝謝,再給我一碗麵。"聲音依舊有點悶悶的。
"已經五碗了,小姐……"
"可是面好少,全是菜。"抱怨。
"最近廚房蔬菜比較多,小姐你知道原因的啊。"
文雪瑩沉默了。她當然知道,不就是因為她把某人的兩根肋骨砸斷了,被人用蔬菜瓜果熱烈回敬嘛。
"為什麼不讓他一天三頓喝菜粥過癮呢?"
"姑爺現在身子虛,我們得幫他好好進補才是。"
"自從他來了之後,你們都不疼我了。"語氣很酸,筷子很快的伸到一旁的砂鍋中夾了塊肉送進嘴裡。
"因為疼你才會對姑爺好啊,我們把姑爺養得壯壯的,小姐的幸福才會更牢靠。"
文雪瑩差點被嘴裡的肉噎到。是這樣的嗎?她們難道不是因為被那個人的外貌給迷惑才倒戈的嗎?
"小姐、小姐,"小翠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手撐在膝蓋上看著正猛拍自己胸脯順氣的主子,"姑爺吐血了。"
"公主刺激他了?"終於順過氣的人紅著臉問。
"是姑爺硬撐著坐起身,壓到傷口,然後又撐著一口氣跟公主耗,等公主一走他就吐血了。"
"活該。"她恨恨地往嘴裡扒了一口飯,滿嘴的菜香。
"小姐,你一點都不擔心嗎?"小翠叫出聲,旁邊的廚娘也紛紛把不贊同的目光投給她。
"他既然被砸斷兩根肋骨都沒事,現在吐幾口血應該死不了,而且,小翠,你們幾個隨侍丫鬟是擺設嗎?"
"我們又不是小姐。"
"我現在不想見他。"用筷子撥著碗裡的飯,她的聲音悶悶的。
"小姐,該做不該做的事你都做了,還害什麼臊啊。"小翠忍不住發飆了。
文雪瑩用力將碗放到爐灶上,瞪著她道:"做跟害臊是兩回事。"
小翠徹底無語了。
"你先回去照看他,我一會兒收拾好心情就回去。"最後文雪瑩出聲打破廚房膠著的氣氛。
"奴婢幫小姐把吃的東西端回繡樓,小姐還是回去吃好了,順便收拾一下心情。"
"我的心情為什麼要順便收拾?"
"因為吃東西才是小姐首要的任務。"
好吧,她承認跟貼身丫鬟鬥嘴是她無聊。
"我再吃一碗就回去了。"
"那奴婢先去照料姑爺。"小翠見好就收。
暈黃的燭光為他蒼白的臉色染上一層淡淡的微紅,他的呼吸平穩,只有雙層仍舊微微輕攏,即使在睡夢之中,傷痛仍舊伴隨著他。
白天吐血之後,他一度陷入了昏迷,傍晚時分清醒喝過藥後便沉沉睡去。
甩手抵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床上熟睡的人,文雪瑩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愛意與疼惜。
明明看起來就是個弱不禁風的男人,竟然有膽子跟當朝公主嗆聲,在他的身上,骨氣與志氣似乎得到最好的詮釋。
趕在皇帝下旨前搬進御史府,面對滿心愛慕找上門的公主不假辭色,該拒人千里之時,絕不心存憐惜與畏懼。
輕抿的唇線輕輕漾開笑紋。這樣一個男人她若不抓緊就真的太傻了。
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動,然後那雙彷彿囊括滿天星辰光華的眼睛緩緩睜開。
在經過初醒時的混沌迷茫之後,那雙眼睛終於將目光落在燈下那張美麗嬌俏的臉上,緩緩露出一抹誘惑的笑容,"看著我就不困了嗎?"
"哼。"收回目光,她重新打開手中的小說,埋頭看書。
"我渴了。"
吐出一口氣,她放下書,倒了杯帶著餘溫的參茶給他端過去,"參茶。"
"我想喝水。"
於是,她又重新倒了杯茶水給他。
喝完水,把空的茶杯遞給她,他笑了。"剛才看著我在想什麼?"
文雪瑩的臉上露出一抹曖昧的笑。聲線柔軟而蠱惑,"在想海棠春睡圖究竟怎麼畫才能出神入化。"
"喔,海棠春睡?"他笑得甚是溫柔。
"對呀。"她也笑得一臉無害。
"等我傷好之後幫你畫吧。"他如是說。
文雪瑩怔了下,然後紅雲迅速襲上白皙的面頰,羞惱地啐了口,"不正經。"
"不正經——"他拖長了音,眼睛閃亮亮地看著她,"不知道是誰在我身上留下歡愛的痕跡,讓公主殿下大發雷霆,也讓太醫大人尷尬莫名。"
直直地瞪著他,文雪瑩在心裡不住地問自己,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當初留給自己溫文儒雅又多愁善感印象的趙紫陽嗎?閨房內外簡直判若兩人。
"你的目光真詭異。"
"那是因為你的人很詭異。"她一本正經的說。
"在看什麼書?"說實話他有些吃味,大概也只有她在他在身邊時還能看得進書了,並且時常一專心起來忘了他的存在。
"坊問小說。"
"什麼名字?"
"雙飛燕。"
"講什麼的?"
"講一個窮書生跟一個官家小姐的愛情……"她突然停下來,瞪了他一眼,低頭看書。
"瑩兒。"
她沒理他。
"瑩兒,我睡不著了,陪我說說話吧。"
她還是不理他。
"噢……"他發出一聲痛呼。
"怎麼了嗎?"她馬上扔下手裡的書跑到床前。
原本捂著傷處的手馬上一把抓住她的手拽到自己的心口處。
因為離他的傷處不遠,所以文雪瑩沒敢掙扎。
"你不睏嗎?總這麼晚還不睡我會心疼的。"
"你忘了你睡在誰的床上嗎?"
"反正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何必在意這些虛禮。"
她嫣然一笑,聲音甜得可以膩死人。"我是怕自己睡癖不好半夜踢到你的傷口,萬一力道沒控制好加重狀元爺的傷勢,我怕公主會砍了我的頭。"
他劍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以為現在公主就不想砍你的頭嗎?"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誰說紅顏禍水,我看男人才是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