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問起王爺的事,你該問問王爺有什麼打算。」玉春嬤嬤說道:「再怎麼說,她也是肅親王福晉,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要是這事傳回右副都御史耳裡,怎麼都交代不過去。」
烏拉特沉吟須臾,回道:「這我也曉得,可你知道王爺的,怕他不肯……」
「肯不肯是王爺的決定,還是得跟他說一聲。」她的兩隻眼睛直視著他,「這事就交給你了。」說罷,她邁出步子走了。
烏拉特面露難色,苦惱地碎念道:「這種惱人的差事怎麼就交給我了?」
夜裡,烏拉特悄悄的進到王府西邊的玉書苑裡,沿著廊道,他來到最底的一間房間門外,屋裡透著微微的光亮,裡頭傳來細微的翻書聲音。
「老烏?」屋裡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正是老奴。」烏拉特恭謹的回答。
「有事?」
「是。」
「進來吧。」
「是。」烏拉特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繞過兩扇六面的繡屏,進到一間書室。
書室裡,一名身著黑色常服的高大男人正坐在書案後方閱讀,他的袍子上暗繡行龍及雲海,樣式雖然樸實,卻又帶著低調的貴氣。
男人的左臉從額頭至眼下有大片火傷疤痕,佔了全臉的四分之一,模樣有點駭人,但依著他未毀容的其他四分之三的臉,可以看出他本來該是英俊非凡的美男子。
他有著濃密的劍眉,鳳目重瞼,高挺的鼻子,寬額,還有著一張飽滿的唇,且他的身形高大健美,一看便知是個練武之人。
他正是當今皇上的皇弟——允肅。
他是穆貴妃所出,由於穆貴妃出身較低,在十九名阿哥裡,他的地位不如其他阿哥高。
他自小在阿哥所裡,常受到其他阿哥的欺凌,唯獨當時的十三阿哥,也就是當今聖上,對他照顧有加。
他十三歲那年,先帝便將他送到邊關,開始他漫長的軍旅生涯。
他勇猛善戰,武功高強,在幾次的戰役中立下非凡戰功,二十歲那年先帝便封他為振威將軍,同年,與他關係緊密的十三阿哥也登上太子之位。
兩年後,邊關幾個部族聯合叛亂,太子請纓上陣,遠赴邊關協助平亂,兄弟倆並肩作戰,攻無不克。
可是在一場戰役中,他們中了埋伏,遭到敵人火炮攻擊,他為了保護太子,以肉身護駕,遭到火炮重擊,臉上便留下了如此怵目驚心的傷疤。
之後,太子登基為帝,他也受封肅親王,出宮辟府,還娶了輔國公之女文端格格。
成親後,他再度前往邊關,直到三年前才又回到京城,並辭去武官之職。不久,他以文端福晉身染惡疾為由,對她下了休書,將她送回娘家。
從此,他深居簡出,韜光養晦。
皇上念他曾在邊關救了自己一命,准他不上朝,對他的偏愛,眾所周知,有目共睹。
可他看似賦閒在府,不問政事,卻受到皇上的重用及信任,為皇上執行某些不可也不能浮上檯面的任務及行動,例如剷除政敵,平亂撥正。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允肅淡淡地問,眼簾抬都沒抬一下。
「王爺,是關於福晉的事……」烏拉特小心翼翼地道。
允肅微微皺眉,瞥了他一眼,「她怎麼了?」
「王爺打算一直對福晉避而不見嗎?」烏拉特問。
聞言,允肅沉默不語,且他的表情可不和善。
烏拉特怯怯地又道:「福晉一直問起您的事,玉春嬤嬤、喜福跟春壽都快被她問瘋了。」
「唔。」允肅悶哼一聲,繼續翻頁。
「王爺,雖說福晉不是為了替王爺傳宗接代才娶進門的,但畢竟是皇上賜婚……」見他不語,烏拉特斗膽續道:「這事要是傳到塔格爾大人那兒,恐怕他不會太高興。」
允肅冷冷地回道:「本王還怕他不高興?」
「不,不是的,是……」烏拉特又道:「王爺,其實咱們府裡這位福晉很不一般。」
允肅微一挑眉,「噢?」
烏拉特知道自家主子有這樣細微的反應就表示還願意聽下去,急忙又道:「據說塔格爾大人的嫡女是個自小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脾氣跟做派與那些皇親貴族的格格們相比,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些我不知道的。」允肅說。
「可是經過這幾日的接觸相處,奴才和玉春嬤嬤等人發現福晉為人客氣禮貌,親切謙遜,生活起居也挺隨和,一點都不像傳聞說的那樣。」
允肅沉默須臾才又開口,「或許她只是做做樣子。」
「奴才倒不覺得。」烏拉特一臉正經八百地道,「有些習氣是藏不住也裝不了的,可福晉從頭到腳都不見一絲官家千金的習氣跟做派。」
允肅若有所思,不說話了。
烏拉特見主子不說話,知道自己退下的時候到了,於是恭謹告退,離開了玉書苑。
允肅想起了昨晚的事,那時他剛從外面回來,見有人從康寧苑出來,一路偷偷摸摸的往廚房而去,他跟了上去,意外發現那人竟是塔格爾的女兒絛雪。
很多年以前他是見過她的,當時他對她的印象極差,她不過才十二歲,可性子高傲驕縱,待人嚴厲刻薄,一看便知是個被寵壞了的嬌嬌女,可他沒想到的是,多年後他竟得奉皇上之命娶她為妻。
昨晚他忍不住好奇的跟著她進入廚房,見她東翻西找,竟是在找尋食物,教他不由得一驚,內心狐疑。
接著,她找到豆腐,又從水缸裡抓出一尾活魚,一副要洗手做羹湯的樣子,更是讓他驚愕得快要掉下巴。
幾年不見,她似乎變了,當年那個驕縱得讓他想一巴掌扇過去的丫頭,如今竟成了進得廚房的好廚娘?
因為太驚訝,他不由自主的開了口。
這是他們第一次對話,不知為何,他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當他意識到她要轉身並看見他的模樣時,他竟一溜煙的跑了。
現在想起來,他不免感到懊惱。
他十幾歲便上戰場殺敵平亂,縱使面前千軍萬馬,兵士如蟻,他也從沒怕過,更沒逃過,可他卻在她轉身之前心慌的逃了。
他為什麼跑?為什麼……怕?怕她見到他的樣子就不喜歡他、畏懼他?不,他壓根沒想過要她喜歡他,因為他很清楚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也很清楚自己為什麼娶了她。
她想見他嗎?心有所屬卻被迫嫁給他這個有著惡鬼一般容貌的男人,她不是心有不甘,充滿怨恨嗎?既然如此,她為什麼想見他?
好,既然她要見他,他就會會她。烏拉特說的對,既然娶了她,他也沒道理一直避著,這肅親王府再大,總也有山水相逢的一天。
打定主意,他起身,邁開步子走出玉書苑。
第2章(1)
進到她的房裡,他每走一步都覺得腳底發燙,心跳加速。
那感覺就像是兩軍對峙時,敵不動,我不動,靜靜蟄伏在黑暗中那種既不安卻又期待的感覺。
只是,現下少了那份肅殺。
來到床前,他靜靜的看著她熟睡的臉龐,幽微的光線下,他還是可以隱約看見她的模樣。
當年見她,她年方十二,如今雖只過了五年,她卻已長成了這般動人的樣貌。
長眉侵鬢,蛾眉淡掃,那長長的睫毛靜靜的躺著,猶如兩面羽扇,她有著挺秀的鼻樑,那飽滿柔嫩的唇瓣,似是清晨的粉嫩花瓣,令人忍不住想嘗上一口。
女大十八變,這話真是說的一點都不假。
也難怪永城郡王常善會經常往塔格爾的府上走動,以他那風流的性子,豈會放過這般天香國色的小姑娘?
就在他看得出神的時候,她突然睜開了眼睛,然後做出他一點都不意外的反應——尖叫。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絛月隱約聽見聲響,她微微睜開眼,忽見一張可怕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那佔了全臉四分之一的可怕傷疤,那教她永生難忘的一張臉,老天!怎麼會?!
「啊!」她尖叫一聲,下意識用錦被蒙著頭。
是他!是那個讓她嚇到噎死的殺人兇手,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他是來殺她滅口的嗎?喔不!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蒙著頭,拚命的求饒。
「殺你?」允肅看著用錦被蒙著頭的她,微微一愣。
見著他可怕的樣子,她驚聲尖叫,他是可以理解,縱使她早就耳聞他毀容的事,恐怕也沒想到是如此可怕的傷疤吧?但她喊著「不要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是要見本王,還到處打聽本王的下落嗎?」他的語氣冷冷淡淡的。
絛月不由得一愣,這聲音不就是昨晚在廚房對她說話,嚇她,然後自稱是允肅的人的聲音嗎?
這一會兒,她回過神來,也漸漸冷靜下來了。
對呀,她已經不是陸安滿的模樣了,當初的殺人兇手怎麼可能找上她?再說,這肅親王府守衛森嚴,別說是人,恐怕連隻鳥都飛不進來,那兇手又豈能入府殺她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