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蒙離開父皇寢宮時已過了午時,本來父皇要留他吃午膳,他推說兵部還有事情要處理就先出來了。七台駐軍的事,已得到父皇首肯,銀子也可由戶部調撥,這件心頭大事總算是辦妥,他興匆匆地對等著他的劉秋泓說:「走,今日我請你吃飯,這件事你功不可沒。」
她笑著擺手,「我表姐在等著我呢,她過兩日就要待產了,孩子的衣服沒有準備齊全,要我幫忙做些針線活兒。」
「女人家真是麻煩。」
兩人互相道別後,皇甫蒙一出宮門,便策馬直奔兵部,路過花街柳巷的時候,他無意看了路邊一眼,忽然瞄到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某個攤子前,本是一閃而過的景象,不知道為何,他突然心中一動,勒住了韁繩,回過頭去。
只見那個小人兒正輕聲細語地和店家問著價,「那個鍋子,多少錢?」
「二十枚銅錢。」
他彷彿聽到小人兒歎了口氣,接著垂下頭小聲說:「有點貴了……」
「貴,這可是上好的西陶,從西嶽運來的,要這個價可不算貴了。」
他見那女孩愛不釋手地摸了鍋子好幾下,又不捨地放回原位,轉身要走,他馬上翻身下馬,伸手拿過鍋子,看了眼,「二十枚銅錢是不算貴,這上面的畫工雖然粗糙,但也值這個價。」
女孩轉頭一看是他,嚇了一跳,「你……」
「那天鍋子破了,你娘沒罵你吧?」他從她的眼中看到了驚訝和躲避,於是努力讓自己的語調和笑容顯得溫柔可親一些。
但她只是瑟縮地縮了縮肩膀,偷瞥了他一眼,便轉身就走。
他臉上寫著「壞人」兩個字嗎?真有那麼可怕嗎?皇甫蒙愣了愣,忽然發現她一瘸一拐地在街邊蹣跚而行,連忙跟了上去,「腳怎麼了?」
她歎了口氣,這才開口,「燙了。」
「燙了還出來走動?就為了買個鍋子?」
只是他再問話,她已經不回答了,自顧自地悶頭往前走。
「喂,你等等。」皇甫蒙急忙回身掏出一錠碎銀子,丟給老闆,拿起她剛才摸過的鍋子,接著又來到她身邊,硬是塞到她手裡,「拿著。」
她訝異地抬頭看向他,執拗地要把鍋子還給他,「我不要。」
「你那天也算是為了幫我的忙才摔了鍋子,我平生不欠人情,這鍋子算我賠給你,你要是不接著,隨便摔了它也無妨。」他雙臂環胸,臉上堆著笑,就是不肯接回鍋子,她無奈地垂下眼,「你做人怎麼這麼霸道?」
「霸道?」他挑挑眉,「你還沒見過我霸道的樣子呢。」見她還跛著腳走著,實在看不下去,一把撈起她的纖腰,把嬌小的她放到馬背上。
她從未坐在這麼高的馬背上過,嚇得驚呼一聲,「啊!讓我下去。」
「有本事你就自己下來,要不然就乖乖坐著別動。」不知為何,他好喜歡看她無可奈何的樣子,忍不住就想逗弄一下。
誰料她竟然是個倔脾氣,眉頭一皺就要跳下來,這倒把皇甫蒙嚇了一跳,一把將她按住,隨即跳上馬,從後面圈住她,「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脾氣?好心好意讓你騎馬,你還不領情?」他忍不住也皺起了眉。
「讓我下去,我又不認得你。」她掙扎了幾下,發現根本掙不開。
「乖乖坐著!」他沉聲喝令,「再動我就真把你踹下去,到時傷得更重我可不管。」
大概是他的口氣太過強硬,也或許是知道自己的確沒能力和他力拼,她小巧的五官皺得緊緊的,只能不情願地和他共乘一騎,而且她兩隻手要抱著鍋子,身子又不想和他靠得太近,只好硬是挺直了腰桿,再加上垂在馬兒身側的腳踝因為晃動,引得傷處更疼,一點也不好受。
第2章(2)
「家住在哪兒?」他問。
「我要先……去個地方。」她支支吾吾地,不願說出春滿樓的名字。
「哪兒啊?」等了一陣兒沒聽見她回答,他急了,「說話,別這麼費勁,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呢。」
周靜陽要不是腳疼,真想狠狠踹他一下。又不是她求他讓她上馬的,真要說礙事,也是他礙了她的事才對,怎麼說得好像是她沒理似的,一怒之下,她索性豁出去了,咬著牙根說:「春滿樓。」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從後面打量了她一番,「你要去春滿樓?」
「嗯。」她不會騎馬,也不知道怎麼讓馬走快點,他們一男一女共乘一騎,已經夠引人側目了,再這麼耽擱下去,不知道還要招來多少流言蜚語,而且此地離她家也很近,萬一被鄰居看到了,跟她娘說去,她娘不嚇死才怪!「你快點,不送我就放我下去自己走。」她不耐煩地催促。
皇甫蒙笑著,「你今年才多大,這種身材也可以在春滿樓混嗎?」
她漲紅了臉,反駁道,「我只是在那裡端茶遞水,不是你想的那樣,再說,我都快十八了,也不是小孩子,你這人才奇怪,做事能不能爽利些?」
「哎呀呀,居然還會發脾氣,」他的眉挑得更高。「不就是春滿樓嗎?行,我送你過去,你在誰的手下做事?」
「肖艷艷。」她的聲音又恢復原本的輕巧。
「哦,那就算老四的半個家人了,肖艷艷的心這麼粗,都不好好照顧你這個小妹妹,傷成這樣還讓你出門?」皇甫蒙猛地一夾馬肚,催馬前行。
「艷艷姐她對我很好,是我早上拿熱茶時不小心弄傷的。」她急忙替肖艷艷辯解。她不認得他是誰,因為平時只在院子外伺候,也不會多看客人一眼,但是聽他的口氣,似乎和艷艷姐很熟,她生怕給她惹事了。
一轉眼便到了春滿樓的角門,因為白天沒做生意,只有一個夥計在門口打著盹兒。
皇甫蒙率先下了馬,接著再抱她下來,那夥計聽到聲音,抬起頭,揉了揉惺忪的眼,先看到周靜陽,「咩咩玩累了,回來吃草啦。」
夥計和她相熟,一站起身便上前和她打趣,伸出一隻手就要拍她的肩,可還沒有拍到,手腕就被人用力握住,往旁邊一拉,差點摔了個跟頭。
夥計正要怒罵出聲,定睛一看,驚得急忙躬身跪下,「王爺,怎麼您……」
「我今天可不是來玩的,你們樓裡的人,我是給你們送回來了,她既然腳受傷就別讓她幹活了,好好歇著才對。」
他輕描淡寫地交代著,臉上掛著淺笑,但夥計卻驚怕得連連點頭說是。
皇甫蒙側目笑道:「你怎麼叫咩咩這麼怪的名字?」
夥計忙接話,「她叫周靜陽,性子文靜,說話又小聲,偏偏生肖還是屬羊的,所以艷艷姑娘就給她取了這個綽號。」
他抿嘴一樂,「挺有趣,咩咩倒是比周靜陽好聽,艷艷越來越有才了。」
周靜陽倒是滿臉驚詫,瞪著他半天無語。
皇甫蒙低下身看著她,輕輕捏了她白嫩嫩的臉頰一下,「身子這麼單薄,小臉倒是滿有肉的,記得把腳傷養好,但日後可別見了我掉頭就跑。」說完,便又翻身上馬離開了。
等他走遠了,夥計才站起來長吁一口氣,「你怎麼會認得這位大人物?還讓他親自送你回來?咩咩,你這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你知不知道,咱京城中,不,咱東嶽裡最了不得的人物就是這位蒙王了,不僅皇上寵,皇后疼,連太子都要讓他三分……」
夥計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周靜陽已經扶著門慢慢往裡走,小聲嘀咕道:「我倒覺得他像是我的災星,日後別再讓我碰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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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蒙一進兵部大門,差點被人迎面撞上,「老四,怎麼慌慌張張的?」
看到他,皇甫東神情嚴肅,「二哥,我剛得到消息,幾個吏部元老正翻查我去年的事呢,我怕把你也牽連進去,所以過來知會一聲,讓你早做防範。」
「去年的事?」他想了想,「你是說去年在江東修河堤……老四,說實話,你是不是貪銀子了?」
皇甫東的臉忽地漲紅,「也沒貪多少……就三千兩而已。」
皇甫蒙臉色一沉,「胡鬧!平日我是怎麼教你的?」他大步一邁,就要往內堂走,「這件事我幫不了你,你自己去和父皇認錯。」
他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二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你也知道我沒有大惡,其實那三千兩,我也沒幹什麼壞事,只是我的田莊那陣子要修繕,我挪用了一下而已……」
「你需要銀子修田莊,何必挪用修河堤的銀兩,和二哥說一聲,難道二哥不給你嗎?」皇甫蒙冷著臉瞪向他,「你說實話,那筆銀子你到底拿去幹什麼用了,該不會是孝敬給肖艷艷了吧?」
皇甫東眼一垂,「艷艷那會兒看上一顆夜明珠,我手頭又正好有點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