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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心乙

  「ㄟ,主任您怎麼好像沒有很驚訝的樣子?」美美股長問。

  「我昨晚已經先接到吳縣長跟我道賀的電話了。」秉勳微笑著說。

  他又想到什麼似的。「對了,為了慶祝這件喜事,公佈下去,今天晚上我請所有員工吃飯。錢股長,麻煩你幫我訂問好一點的餐廳,多貴都沒關係。」

  若鴻平靜的接受這樣的結果,和其它員工一起接受他的晚宴招待。看著台上的他笑得容光煥發的樣子,聽著他詼諧風趣的致詞,和所有員工一起替他鼓掌。

  原來高興卻又夾雜著不捨的心情是這樣的;以前無法體會,現在她全懂了。

  也許,他真的太高興了,酒量應該不錯的他,竟然喝醉了;她起身要上前扶他,卻見測量股的同仁一人一邊扶著他上車,那一刻,她遠遠地看著他被載送離開,頹然坐了下來;那一刻,她終於明瞭,他再也和她不相干了。

  接下來的日子,趙秉勳忙著參加授獎,忙著辦理觀摩會,他的風采和妙語如珠贏得行政院研考會長官及其它單位的認同;等忙完這些事,他毫不意外的接到一紙派令。

  那紙派令即將將他調離臥龍所,回到地政司,正式結束他的外放生涯。

  他望著派令發呆,全然沒注意到剛進來的若鴻。

  她被他的表情所惑,連忙看往他桌上的文件,頓時臉色有些發白。

  半晌,她強自鎮定,想起她進來的原因。

  「主任?」她輕聲喚道。

  「嗯?」他看著她。

  「有幾個所打電話來跟我們要參獎的數據,我們股長要我來請示主任給不給。」她說。

  「都燒成光盤片寄給他們吧。」他說。

  「知道了。」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

  他看著她的背影說:「我的調派令來了。」

  她停下腳步,卻沒回頭,只是輕輕說道:「我知道。我會轉達我們股長,請她安排歡送會的事宜。」

  「歡送晚宴,妳會來嗎?」他問。

  她明顯愣了一下。

  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忽然說:「我從不參加歡送晚宴的。」

  他終於聽到她這麼一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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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鴻不知道別人覺得怎麼樣,但她覺得這段日子簡直快得沒一點道理。才辦完歡送會,轉眼竟就到了趙主任即將離去的日子。

  打從知道臥龍所得獎後,她便把手機關機,不再接他的電話;雖說很不盡人情,但她知道他是絕不會留下來的;既然如此,她越早習慣沒有他的日子越好。

  而秉勳呢,在問她參不參加他的歡送晚宴後,兩人便沒再私下見面或說話。

  直到此刻,趙秉勳在臥龍所上班的最後一個日子,全體員工站在辦公室門口,送他離開。

  「你們的新主任下周會來報到,希望同仁能像幫助我那樣幫助你們的新主任。各位好好保重,再見。」秉勳對臥龍所的同仁這麼說。

  若鴻站在最後面,面無表情的聽著他說話。

  他們一一和趙主任握手道別,說著一路順風之類的祝福話;當輪到若鴻時,他伸出手,若鴻略微遲疑,隨即伸出右手和他一握,但他卻緊緊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放。

  「妳,都沒話跟我說嗎?」他望著她的眼睛問。

  她其實比任何人都難過和感傷,但她怕一開口,她所有偽裝的堅強和冷漠就要被他識穿。

  她只好搖搖頭,一句話都不說。

  他溫柔地用左手蓋住她的右手,然後以低得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

  「這不是離別,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相信我。」隨即恢復正常的音量對她說:「好好準備考試。再見。」說完,他鬆開了她的手,那瞬間消失的溫暖讓她愕然。

  她看著他帶著讓人心碎的笑容對大家揮揮手,坐上他的福斯汽車。

  車子漸漸消失在街道的另一端,成為一個小黑點,終於不見。

  他,真的走了。

  像鬆開了線的氣球,再也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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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原本不打算哭的,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回家一看到他留給她的筆記,看到他寫的毛筆字,她卻哭得一塌糊塗。

  看著手機,她好後悔,她為什麼要關機?

  預防這個,預防那個,到最後還不是徒勞?她還不是一樣很傷心,還不是哭得像個廢人!

  現在,除了想念,她還剩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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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排解心中那糾結成一團的思念和無以名狀的愁思,她更加努力的讓自己變得更忙碌,也更努力準備高考;累了,她就拿起抽屜裡的airway口香糖咀嚼,只要想到也許此刻趙秉勳也一樣和她嚼著同一個牌子的口香糖,她就覺得自己和他似乎稍稍靠近了一些。

  這舉動當然很傻,但傻又有什麼關係呢?有時候當一個聰明人真的好累好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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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趙家。

  「秉勳,你回來快一個禮拜了,每天都忙得沒回來吃晚餐,你到底在忙些什麼?」趙媽媽問。

  「就上次我跟妳提的,我在找一個人的下落。」他把公文包放在櫃子上,幫自己倒了一懷水。

  「喔,那個叫洪什麼……我想想,洪、洪月霞的是不是?你找那個女人到底要幹嘛?」趙媽媽低頭回想了一下,她曾把搜集到的資料寄給他。

  「就幫一個朋友找她的下落。」秉勳說。

  「我記得她最後好像被一個基督教的贍養機構收留了不是?」趙媽媽搜刮腦海中的記憶。

  「對。我這幾天就是忙著去找收留她的牧師。」秉勳坐上沙發。

  「幹嘛找牧師?」趙媽媽放下報紙仔細看著兒子。

  「因為那位洪女士已經過世了,但是她的女兒並不知道,還在等著她。」秉勳說,神色顯得有點哀戚。

  「那你找到那位牧師了嗎?」趙媽媽問。

  「他回比利時去了,不過明天會回來。我已經請教會跟他聯繫了,後天下午他同意我過去拜訪他。」秉勳說。

  「那位洪女士的女兒對你很重要吧?」趙媽媽看著兒子的眼睛問。

  秉勳望著媽媽,一臉坦然。「是。」

  「她叫什麼名字?」

  秉勳從口袋掏出筆,在電話旁的留言紙條上寫下:莫若鴻。

  寫完,他的手停在紙邊,思念突然竄上心頭。

  趙媽媽默默看著他的神情,拍拍他的肩頭。「有空帶莫小姐來家裡玩。」

  說完,趙媽媽回房去,讓他一個人獨處。

  秉勳拿起電話,撥給若鴻。「是我。」

  「啊?」不知是驚喜還是詫異,她只能發出一個音節。

  「最近……好嗎?」

  「還不是老樣子。」她淡淡笑著,漸漸恢復正常音調。

  「那我們來點不一樣的。後天,妳請假一天上來台北好嗎?」秉勳用著深富鹹情的語調說著。

  「有事嗎?」她問。

  「有件很重要的事,妳一定要上來。」他說。

  「好吧。」不知從何時開始,她開始沒那麼容易拒絕他的要求。

  「搭高鐵上來吧,我在台北站等妳。」他溫柔地說道。

  「好。」她輕聲答應。

  兩人收了線,想到即將見面,兩人的嘴角都微微上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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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若鴻一臉莫名其妙地跟著秉勳來到某處教會的會客室見來自比利時的保羅牧師。

  「很冒昧打擾您了,牧師。我想跟您打聽一位洪月霞女士,不知牧師還有沒印象?」秉勳客氣的問。

  聽到洪月霞三個字,若鴻像觸了電般,臉上瞬間失去血色。

  牧師偏頭想著,記憶頓時落入二十幾年前──

  「喔,我記得。二十幾年前,有位婦人因為乳癌末期被送到這個贍養院來,我記得她剛來的時候不言不語,眼睛總是看著窗外;雖然她不說話,但我從她的眼神看得出來,她心裡裝滿了好多哀傷。」

  牧師像是想起那婦人悲傷的神情,眼神滿是慈悲,接下來他繼續說:「癌症末期是很痛苦的。我常常去跟她說話,我曾問她說,有沒有什麼願望需要我幫忙實現,她總是搖搖頭,一句話也不說,我只好在她床前為她祈禱。有一個星期天的冬天早晨,太陽斜斜照在窗邊,我去探望她的時候,她忽然開口了。」

  牧師年紀大了,帶著英語腔調的中文講得異常緩慢。

  若鴻和秉勳緊張的看著牧師,只見他喝了口茶,娓娓道來那一天的情景──

  「神父,我覺得我快死了。」洪月霞看著窗邊的陽光說。

  「妳不要怕,慈悲的天父會來帶領妳。」牧師說。

  「你們的神真的很慈悲嗎?」洪月霞問。

  「是的。」枚師肯定的點點頭。

  「那能不能請你跟祂說不要管我這個滿身罪孽的媽媽,請袍保佑我唯一的女兒,可以嗎?」她臉上滿是懇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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