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她眨了下迷濛大眼。「我只是輸入了我的生日,門就打開了。」她愣愣地望著他那張空白面具下的黑色眼眸。
零深邃似星辰的眼眸看來遙不可及,他冰冷的目光掃視過她臉上的淚水,最後落在她手裡握著的照片上。
「你不應該來,這裡並不適合你來。」
「我也這麼覺得。」她放下相片,手指緊緊的抽搐。「我為什麼要來?我本來已經決定了、死心了,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走出……」
零的黑眸有抹煎熬,冷漠的表相也終於流露出一絲脆弱。
他轉過身去,不再看著她。
「你怎麼能忍受把自己關在這裡?你戴上面具,讓自己不見天日又有何用?」夏婉清的痛苦終於爆發了,她還以為自己心中早已沒有痛楚與埋怨。
她閉上眼,可以感覺自己心上的傷口再度裂開,撕扯著她的靈魂的痛楚如洪水般襲來。
「看著這一切,你卻沒有來找我,這樣算什麼?你的懺悔、你的懷念嗎?六年了,我等了又等,期待了又期待……我一直在等你……你卻把自己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而讓我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絕望的等待……」
她突然發瘋的掃落床頭櫃上所有的東西——她的相片、她用過的手機、她送給他的十字繡,就連那個床頭櫃也是她在普羅旺斯石屋裡的東西。
他把曾經屬於那棟屋子裡的裝潢陳設全都搬了過來,她挑選的床、她喜歡的床單和擺設、她親自設計的廚房、她用過的鍋子和水壺,還有她喜歡的躺椅,以及她最後閱讀過的書本竟也放在書桌上同樣的位置。
夏婉清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她的眼淚狂流,真的無法再承受了。
「你這種行為根本是病態、不正常的……壁紙的顏色、天花板的裝飾……你是瘋了嗎?你把這些搬到這裡來又能怎麼樣?這裡不是我希望和你共度一生的地方,不是我懷著熱情和愛情用心去佈置的地方……」她跌坐在床墊上,泣不成聲。
零一直背對她,久久無法轉身。他最隱秘的空間,從來不曾為任何人敞開。這裡本來就只屬於他,也只會屬於他,不會有第二個人看到。
可是現在卻被她——他最想見到,又最不想讓她看到這一切的人闖入了。
「你說過這些都毫無意義!那棟你買下的農舍、那個圍在屋前的籬笆、門前的大樹,還有迷迭香……你還記得嗎?那裡有我選的壁紙,我買的沙發、地毯,我親手佈置每個角落……但你說過那些毫無意義,你一點也不需要。」她哭喊著,放棄偽裝的冷靜鎮定,拋棄所有女性的矜持與禮儀。
她臉上的妝容因為淚水而模糊,她的頭髮披散紊亂,但她毫不在意。此刻,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她宣洩。
她抬起眼,在淚水的背後,她的眼裡燃燒著熊熊的仇恨。
「你說你不會娶我,要我把你忘掉!」她咬著牙,聲音漸漸沙啞,卻讓她的仇恨蒙上了濃濃的悲傷。「閻碩,你毀了那座房子裡的一切,你說不需要,所以讓人重新裝修,把所有我留下的痕跡都抹掉,這些東西……你不是應該都扔掉了嗎?
你知道那一天當我回到那裡,看到你所做的一切,我受到多大的打擊,心中有多深的絕望嗎?」她低下頭,眼神變得空洞。
「不……我當時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早已沒有感覺的能力。」
零終於轉過身面對她,他無法讓自己再逃避下去。
六年前,他用他自以為是「對」的方式逃避她,卻深深的刺傷了她。
此時,那些往事如暴雨般沖打著他身心,如鞭子似的抽打著他。她的話更像是子彈,一發發射向他心臟的最深處。
她的痛苦他全都知道,然而他知道了卻還是去傷害她。當時的自己是如此的冷酷無情,明知會將她推向深淵,他依然殘酷的做了。
「你這種行為想感動誰?你自己嗎?」她微微揚起臉,眼神凶狠而銳利。「可是我覺得好笑,覺得痛苦。閻碩,你是個懦夫。」她一瞬也不瞬的直望著他。
「是,我是個懦夫,軟弱無能又不肯面對現實。」閻碩飄渺的聲音好像來自遠方,他依舊戴著面具,那雙飽含複雜情緒的眼承受著她譴責的視線。「所以只能躲在自己的天地裡,用這種方式生存。」
夏婉清的肩膀顫抖。「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話?」
零的眼神緩緩恢復冷漠,但那抹冷漠的背後所掀起的巨浪,或許會驚天動地。
「六年前是我負你,對那時的我來說,有比你更重要的事。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離家出走,而且一走就杳無音訊。你說我內疚也好,想贖罪也罷,今天你所看到的一切,就是我在無法找到你時做的事。」
她睜大的眸裡流露出鄙夷與輕蔑。
「你有認真找我嗎?我沒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你們連最狡猾的罪犯都能捉到,卻說什麼找不到我……如果你能早一點找到我,那麼我也不會……」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心臟劇烈的跳動。
夏婉清,你在想什麼?你又想說些什麼?
「你也不會什麼?」零敏銳的察覺她未曾說出口的話,應該非常重要。
「我也不會在外面流浪六年……而且一開始的日子我有多痛苦,你絕對無法想像。」她及時拉回自己的理智,沒有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找不到你。」零深深的看著她。「然而現在說什麼都已經太遲了。」
夏婉清站起身,她撫了撫頭髮,從手提袋拿出面紙擦拭眼淚和弄糊了的彩妝。
「我想我應該走了,埃爾還在等我。」她拿出鏡子,看著自己的臉。
為什麼她的眼裡藏著倉皇,為什麼她的表情顯得如此慌亂?
零只是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你快點把那個密碼換一下,用那個日期當密碼也是個諷刺……不……這個地方——」她咬緊唇,讓自己的表情變得凜冽。「怎麼看都不應該再存在。我現在過得很好,也不會接受你的內疚,更不用說是你的贖罪。」
零挺直身子,朝著她走近了幾步,目光深沉而難測。
「過去這六年你到底有多辛苦?應該不像你說的那麼輕描淡寫吧!」他在離她一尺遠的地方停步,靜靜地凝視她。
夏婉清揚起臉,冷冷的瞪著他。「你現在問這些做什麼?剛找到我時你為什麼不問?你不是說過去不重要,人要往前看嗎?」
「我說的話未必是我心裡想的。」零的視線掃過四周。「我並不是個誠實、坦白的人。」
夏婉清的心又一陣緊縮,他現在說這種話,又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你總是如此不坦白?六年前你選擇用傷害我來讓我死心,但其實只要你親口告訴我,你覺得我會死纏爛打纏著你嗎?六年後,你表現出一副毫不關心我的樣子,卻讓我看到這裡的一切……」她深吸口氣,閉了下雙眸。「你現在又想對我說真話了嗎?」
零的眼裡掠過掙扎,他內心百感交集,情緒起伏不定。當雪通知他,夏婉清居然打開他的房門走進來時,其實他並沒有太過震驚。
那一刻自己的反應卻嚇到了他,原來,他用那個密碼,就是期待有一天她能親手打開這扇門。
「閻碩,你沒有必要把那個日期設為密碼,可是你卻那麼做了。」夏婉清走近他。「你要麼就對我說真話,否則就讓我離開這裡,並且……以後都不要再見面,彼此就當是陌生人,就算在伯爵家見面、在路上遇到,也當作不認識。」
她邊說邊走近他,明亮的眼裡閃動著堅決。她走過他身邊,朝著門口走去。
她在賭,賭一個讓他說真話的機會。
第四章
「我後悔了。」零的聲音穿透夏婉清的耳膜,直撞入她心臟最深處。
「如果你指的真話是這個,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我後悔了。」他的聲音清楚卻飽含著壓抑的情緒。「這六年來,我沒有一天放棄過找你,但你卻像消失在這個世界,不管用什麼辦法,即使動用了我們所有的資源,卻還是找不到你。」
夏婉清站在門前,肩膀微微挺直,表情倔強。
「我把這裡佈置成這樣,只是因為我住在這裡,而我不想忘記你的任何事。內疚、懺悔、贖罪……這些都只是借口。我對你做過的事,不是這樣就能抹滅和被原諒的。」零的語氣依舊鎮定,卻有著無法隱藏的悲涼。
「即使後悔,但事情的確無法重來。我能把握的只有回憶,能做的就是將你曾有過的夢想復原,每天生活在這裡,看著你喜歡的東西,並且祈禱能夠早一日找到你。」零緩緩轉身,黑髮下,是一雙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眸。
她微紅的眼裡閃過幾許哀戚與柔軟,能夠感覺到他注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