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纖纖將臘肉、冬菇、冬筍切成絲,佐以姜、蔥、醬油、醋、糖、鹽和辣椒等調味料,魚中加蔥姜上籠蒸熟,約一刻鐘取出,再把臘肉、冬菇、冬筍絲加醬料放鍋中煮沸,最後以地瓜粉勾芡淋在魚上,一道五柳鮮魚便完成。
接著是蒲棒裡脊,取片瘦肉剁成肉末,加鹽、茴香、酒和蔥薑末,拌成肉餡,雞蛋打散。
把肉餡做成肉棒,插上竹籤,再一個個裹上麵粉,抹上蛋液,再沾一次麵粉下鍋油炸至金黃色……
行雲流水的手法看似簡單,翻鍋煎炒俐落起鍋,壽姑娘每個動作都流暢得教人訝異,口水直流的等著好菜上鍋。
但望著冒熱氣的菜餚,她卻有些困惑,雖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不曉得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可她依稀有種印象自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未有過下廚的經驗。
那麼,這幾道好菜是怎麼回事?好像雙手不自覺地動起來。
說不上的詭異她並未向任何人提及,拿起帕巾拭去手上的油膩,不作聲的將菜端上桌,趁著求診人未上門前,先餵飽看似餓了很久的主僕倆。
「呼!好吃、好吃,好久沒吃到這麼美味可口的菜餚,撐死也甘願……」
「少吃一口,瞧你的衣服快穿不下,少點貪嘴省下做新衣的銀子。」最入味的魚肚居然被一筷子夾走,他也想吃。
「公子,我還在發育耶!不多吃一點哪能替我爹娘添孫子,何況公子的診金足以讓小的買上幾百套新衣,你這時的小氣是為哪樁。」點墨眼明手快的搶過魚頭,又夾了蒲棒裡脊往碗裡擱,手裡貪心的舀湯,不怕燙地呼嚕呼嚕喝著。
「你……你留點菜給別人,別一個人吃光。」真是餓死鬼投胎,沒個分寸。
陌千臾將油包菜卷夾起,放進一隻空碗,再淋上點菜汁,推向面色淡然的壽姑娘面前。
看了他的舉動,吃得不亦樂乎的點墨才想起還有人沒吃,不好意思的吐吐舌,把夾菜的手放下,小口小口地吃著碗裡小山高的飯菜。
「我不餓,你們吃。」不知怎地,她不覺得餓,對葷菜的興致也不高。
「人是鐵,飯是鋼,哪能不進食,你的傷勢尚未好全,身子要養壯些,多少吃一點人才有體力。」她太瘦了,像隨時會隨風飄去的柳絮。
大夫的話不能不聽,句句是金玉良言。
蛾眉微顰,壽姑娘勉為其難地咬一口油包菜卷。「味道不錯。」
聞言,他失笑。「自個兒做的飯菜還不識口味嗎?鹹淡適中。」
「我沒做過。」她突然冒出一句。
「咦!沒做過?」頓了頓,他當下本能地將指腹搭上她腕間。「你想起什麼了嗎?」
看著他專注號脈的神情,她搖著頭。「這裡是空的,一片荒蕪。」
她指著頭,臉上並無太多起伏,連一般人失去記憶後的恐慌都沒有,說得直白點,她太鎮定了,甚至有些過於漠然,好像自己是何人一點也不在意,尋回記憶也好,就此遺忘也罷。
陌千臾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壽姑娘安心住下無妨,在下一定會盡力治好你的。」
「多謝陌大夫。」她淡淡頷首,算是少之極少知道神醫這真實少有姓氏之人。
瞧著她似雪嬌顏,他眼帶笑意地為她布菜。「又不是外人,何必客套,喊我一聲陌大哥便可。」
「不是外人難道是內人?」點墨咕噥著,慧黠的眼珠骨碌碌地轉著。
她羽睫輕掀,水眸盈盈。「這樣好嗎?不會惹人閒話?」
「行得正、坐得端,何怕惹人閒話,只是你畢竟是個姑娘家,才要你喊我一聲大哥,以免壞了你的名節。」他說得合情合理,不動聲色地等待她的反應。
名節她不放在心上,不過借住人家處,她不好拂其意。「好吧!那就謝謝陌大哥了。」
顯而易見的,陌千臾一雙墨瞳因她的順從而亮得出奇,嘴邊的笑揚得老高。
落腳落雁山已四年有餘,他從未想過要離開,這裡民風淳樸,遠離塵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很平實,不失為一處修身養性的桃花源。
以前他不覺有何不足,一早起來研習一會醫理,增長知識,辰時一過便有求診者陸續上門,看完病人稍事休息,午後上山採藥。
日復一日,沒有世俗的喧囂,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是他所追求的平靜生活。
可自從多了天仙般嬌客後,一切似乎有些不一樣,像潑墨山水畫上多了色彩,而他不討厭這種改變。
「……公子、公子,壽姑娘問你有沒有衣服要洗,她一併帶到溪邊洗淨。」點墨用力地推了幾下,把恍神中的主子推醒。
「嗄!什麼」猛一回神,他面色茫然。
「公子,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壽姑娘連喚了你好幾聲,你理都不理人。」真是的,原來公子也是好色之徒。
點墨很看不起自家主子的失常,認為太丟人了。
正了正色,陌千臾面容溫雅的開口,「不敢有勞姑娘,這點小事一向是點墨的工作,你可別攬著做,不然他會偷懶的。」
「不礙事,舉手之勞罷了。」她輕撫胸前的壽字藍玉,眸心輕漾。「是說,既然我都叫你一聲大哥,你也別姑娘姑娘的喊我,叫我阿壽就好。」
阿壽、阿壽,蟠桃園的桃子熟了耶!我們去偷摘一顆嘗嘗鮮……
忽地伴隨那嬌軟嗓音,活蹦亂跳的鵝黃身影閃過眼前,微微一怔的壽姑娘蹙眉著,想記起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但她捕捉不到任何影像,只隱約察覺「阿壽」應該是她的名字。
至於姓氏,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阿壽……」
聽著自己的名字被那溫潤如玉的男子喚出,阿壽眼中清澈的微泛一絲流光,有顆小石子在心中輕輕激起漣漪。
第2章(1)
「哎呀,痛死我了,你這個庸醫,我渾身痛,從頭疼到腳,你把了大半天的脈也不下藥,存心要疼死我呀!庸醫、庸醫,沒有用的庸醫,閃亮亮的神醫招牌是擺好看的……」
四人抬的大轎上坐了位大老爺,臃腫的身軀將轎身幾乎坐滿,一身肥肉隨著轎子一上一下抖動,彷彿能滴出油來。
轎夫們肩上扛了百來斤,可氣喘吁吁的卻不是他們,而是汗如雨下的坐轎人,他一邊喊疼,一邊還揚扇扇涼,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聲大過呻吟聲。
「你舌頭伸出來我瞧瞧。」陌千臾察其氣色,見其眼濁。
「伸舌做什麼,你到底會不會醫我這都痛得好些天,越來越厲害,你有什麼好藥快給我服下,我痛得快受不了……」折騰得他都瘦了一大圈。
見舌有苔,口生臭味,陌千臾略微沉吟,「藥有十劑,分別為宣、通、補、洩、輕、重、澀、滑、燥、濕,此乃藥之大體,宣可去壅,湧吐,宣肺;通可去滯,利尿,通絡,通經;補可去弱,補益,滋養,溫陽……」
「你嘮嘮叨叨說上一大籮筐有何用,我找上你是要你治病,不是聽你說廢話,還不趕快給大爺治治。」周老爺不耐煩的大嚷,脾氣忒大。
「你這是痼疾,十劑中的澀可固脫,以此配藥,長期服用便可無礙。」
「什麼東西我聽不懂,你只管開藥治好我,百兩診金自會奉上。」他財大氣粗,即使痛得五官猙獰仍擺出有錢人派頭。
陌千臾不疾不徐,泰然處之。「金錢草一兩,茵陳、郁金、枳殼、木香、生大黃各三錢,日服一帖,水煎取汁,分兩次服,月餘先停七日……」
是藥三分毒,需以徐緩治療,隨症加減藥量,使病痛減緩。
「什麼,要治上一個月,你打算讓我痛死是不是」周老爺大怒,口氣兇惡。
陌千臾好脾氣的解釋,「這跟你的飲食習慣息息相關,因此若想痊癒必得慢慢調養,且要以清淡食物為佳。」
「你的意思是說我胖?」周老爺面色一沉,帶著濃痰的聲音揚得極高。
「其實大魚大肉吃多對身體有害無益,你最近幾年是否常覺力不從心,有時目眩,提不起勁來,老是容易疲倦和無精打采。」沾了墨,他寫下藥方。
「這……」
「腎主藏精,肝主疏洩,腎之陰虛則精關而滑脫,肝之陽強則相火內熾而遺洩……金鎖固精丸湯專治這症狀,每晚臨睡前以淡鹽湯或溫開水送服,必有改善。」
換言之,周老爺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把自己身體搞虛了,他不在縣裡的大藥鋪找大夫,卻往城外看診,無非是怕丟人現眼。
畢竟他也是有地位、有名望的鄉紳,和縣太爺又是姻親,家裡妻妾眾多,若是床笫間「不行」一事傳了出去,他這張老臉要往哪擱。
看完病,丟下診金,他又讓人抬著走了,還不存謝意地辱罵轎夫走得太慢,曬出他一身汗。
求診者來來去去,但大都是輕症者,陌千臾開了幾帖藥便打發了,實在耗不了多少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