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瑤一手壓在胸口,放緩了呼吸,輕聲道:「世珍是連山鎮人氏,奴婢在多年前與她相識。」
「你在京城落地生根,無緣無故的怎麼會去到連山鎮?」
「奴婢是受公孫大人所托,前往賑濟連山鎮鎮民,因而結識了世珍。」她面色平靜,答話沒有一絲猶豫。
闌示廷微揚起眉,回想著——
「當年應該是盛隆三年的八月。」猶記得當時連山鎮年年水患,正因為如此,登基之後他才會要工部開始疏浚工程,著手處理連山鎮的攔河堰和截流。
「奴婢去時是十一月的事。」她思緒轉得極快,每個步驟都不會出亂。
那年的七月和九月,皇上曾來過縱花樓,所以她得要避開任何被識破的可能。
「既是如此,那麼你可知道世珍額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他懶懶托著腮,聽見遠處鍾天衡的笑鬧聲,眸色變得深沉。
「她是從山上摔下來時撞傷的,那時我還幫了不少忙,後來瞧她無依無靠的,所以就把她帶了回來。」
闌示廷聽著遠處的笑鬧聲,思忖了下才問:「你可知道世珍的夫君是誰?」
莫知瑤嚥了嚥口水。「世珍是寡婦,天衡是個遺腹子,世珍像是不願提起過往,所以奴婢也不知情。」
「是嗎?」
莫知瑤表面上神色自若,實則心跳如擂鼓。她不知道皇上為何問這些,但他既會問,那就代表他已知道世珍的女兒身,既是如此……他怎會沒發覺世珍就是公孫令?
如果宇文恭都能那般確認,為何皇上像是只是存疑而已?
「朕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他抬眼,看向聲音來源,哪怕眼前一片漆黑,但他彷似可以從聲音描繪出一對母子嬉鬧的身影。「為何你要讓世珍扮男裝?」
「因為世珍剛到縱花樓時其實是跑堂的,有爺兒調戲她,她就回敬了對方,所以奴婢就乾脆讓她扮男裝,豈料她的男裝扮相竟會恁地……」見他抬手,莫知瑤隨即噤聲不再多說。
「叔叔,爹爹會耍鞭呢!」鍾天衡急著跟他分享喜悅,朝他飛奔而來。
「別跑,你的身子還得靜養。」闌示廷沒好氣地道,朝他伸出手。
「叔叔,你教我啦,我也要跟爹爹一樣厲害。」鍾天衡一把撲進他的懷裡,抓著他的大手拉扯著,撒嬌之情溢於言表。
闌示廷輕漾笑意,一把將他抱上腿。如果他有兒子,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如果不是小傢伙太討喜的話,如果不是世珍視他為心頭肉,他是不會留下他的。
今兒個特地走一趟縱花樓,一來是為了讓世珍一解相思,二來是因為他想要確認世珍到底是不是公孫,而能確知實情的唯有莫知瑤了。世珍與公孫太過相似,相似到讓他胡思亂想,他必須徹底釐清這個問題,否則他早晚會被自己逼瘋。
偏他又不能問得太細,暴露自己失明,只能旁敲側擊,這解答尚可,至少了結他一樁心事。
瞧他真是胡思亂想,世珍怎會是公孫?如果她是公孫……她不可能原諒他的。
「叔叔。」鍾天衡在他懷裡蹭著。「要不要教我?」
「好,走吧。」他笑著,嗓音滿是不自覺的寵溺。
「走!」鍾天衡跳下地面,牽著他的大手。
雷鳴見這一大一小往園子裡走去,依舊回不了神,不禁問著一旁的莫知瑤,「莫姑娘,怎麼我覺得這娃兒像極了皇上?」
莫知瑤心頭一震,心底更加起疑。如果連旁人都這般覺得,為何皇上一點反應皆無?
「莫姑娘,我在問話呢。」
莫知瑤回神,睨了他一眼。「是嗎?是雷大人的眼有問題吧。」話落,婷婷裊裊地跟上了。
「我的眼有問題?」怎麼可能!
一抹身影出現在縱花樓的後院小門外,確定四下無人後,疾步離開,淨挑些僻靜小路走,最後躍過了首輔府的灰色高聳圍牆,如識途老馬地停步在一間寢房外。
「大人。」他在門外輕喚著。
房門推開,束兮琰尚未就寢,彷似等候多時。「如何?」
「奴才親眼瞧見皇上自下馬車後,一直由鍾世珍牽領著。」福本頓了下,再道:「還有,奴才隱約聽見雷鳴雷大人說這娃兒像極了皇上。」
束兮琰聞言,濃眉微蹙,低吟著。「這是什麼意思?」那娃兒該是鍾世珍的兒子,鍾世珍的兒子怎會酷似闌示廷?
他百思不得其解,決定暫將這事拋到一旁,眼前重要的是——閫示廷三年多前,躍下浴佛河時,曾一度引發眼疾,也許眼疾早已復發,又也許他的眼根本就不曾好轉過!
明天早朝上一試,便知分曉。
四更天。
「你要我跟你一道早朝?」鍾世珍本是迷迷糊糊,聽完他說的話,突然清醒了過來,一臉狐疑地看著枕邊人。
「合該是時候讓你上早朝了。」
「你真的要我繼續假扮公孫令?」
「既然有人要你假扮,你就順水推舟,有何不可?」闌示廷笑著,讓陸取進寢殿侍候。
陸取手上多了一套官袍,遞給了公孫令。
鍾世珍東看西看,直覺得這暗紫色官服實在是和束兮琰那一套很像,而且這一套也未免太合身,彷似替她量身打造,像是早有準備。
她還以為她只需要在御書房旁聽即可,沒想到真的也得隨他上朝。
穿戴整齊後,她隨著他一併踏進朝巽殿,就見宇文恭已站在武官首席,與她對視一眼,眉頭微攏了下,隨即淡漠地別開眼。
她不禁輕歎,明明就是有點交情的,可偏偏在這朝堂上只能裝不熟。那天托他的事,她還沒謝他呢,後來也沒機會再和他交談,就連昨兒個也沒機會和知瑤聊上兩句,近三更天時就急忙忙地離開了。
但算了,有見到天衡就好,至少可以稍稍緩解她的想念。
思忖著,笑意爬上唇角,對文武百官那一張張算計權力鬥爭的面容,她視而不見,正打算走到一旁,卻被闌示廷一把拉住。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皇上?」她好像不該站在龍椅旁邊吧。
「站在這兒就好。」
雖疑惑,但他都這麼說了,她也不能學天衡耍賴說不要吧。不過,這兒往下看眾人的視線似乎更刺人了些,她偷偷地移開目光,適巧對上笑容可掬的束兮琰,心頭突地跳了下,只覺得他這笑臉就像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
不容她深思,早朝已經開始,由通政使將地方上疏呈上,朝中大臣要是有事上奏,則可以持笏上稟,要是沒啥大事,差不多就可以散會了。
而就在地方上疏照慣例要交給束兮琰時,闌示廷啟口,「往後,地方上疏和中央奏折一併交給公孫令。」
此話一出,別說百官錯愕,就連鍾世珍都嚇了一跳。這……當廷說出這種話,他是要把束兮琰擱到哪去?就算他打算對束兮琰進行肅清,也應該先知會她一聲啊。
沒能抗議的,一落落的上疏就交到她手中,她只能做到目不斜視,不看旁人反應,等著待會下朝時再找他問清楚。
而束兮琰神情未變,百官一個個輪流上奏著,直到一個段落。
「眾卿可還有事上奏?」闌示廷沉聲問。
束兮琰瞧了兵部方尚書一眼,方尚書立刻向前一步,手持表章道:「皇上,微臣收到北寧總兵的表章,談及邊境的糧兵問題,還請皇上過目。」
陸取不由得看向闌示廷,就見闌示廷擺了擺手,隨即向前欲接過表章回呈。
豈料方尚書卻道:「皇上,此為機密,讓微臣替皇上展閱。」
闌示廷微揚濃眉,噙笑道:「過來吧。」
方尚書立刻走到龍椅邊,以身形擋住鍾世珍的視線,再慢慢地拉開表章,指著一處道:「北寧總兵的意思是礙於糧草短缺再加上兵器不足——」
一旁的鍾世珍偷了個縫瞧去,不禁愣了下。
空白奏折?!這是在試探皇上嗎?
是誰這麼大膽?瞧陸取站在階下,那角度他是看不見表章的,而要是不提醒示廷的話,恐怕他的秘密……正擔憂著,她卻瞥見闌示廷勾斜了唇角,那笑意說有多壞就有多壞。
還來不及猜出他笑意底下的寓意時,就見他一手拍掉了表章,黑眸精準地鎖住方尚書錯愕的臉。
「方尚書,你這是在愚弄朕嗎?」
表章掉落至階下,站在前頭的幾位官員皆可瞧見表章上頭是一片空白。
「微臣、微臣……」方尚書慌了手腳,只因這結果和束兮琰說的截然不同,不禁望向束兮琰求救。
就見束兮琰快一步撿起表章,躬身道:「皇上,是微臣未盡詳閱之職,讓方尚書拿錯表章,還請皇上恕罪。」
闌示廷笑了笑,抬腳將方尚書給踹下殿階。「這要朕如何恕罪?來人,卸下方尚書的頂冠。」
「奴才遵旨。」陸取使了個眼色,讓殿前侍衛入殿處置。
方尚書還一臉錯愕中,壓根搞不清楚怎會瞬間風雲變色。一早聽見束首輔的大膽揣測,要他試探,他本是不肯,卻又懼於束首輔的勢力不敢不從,豈料這一試探,把他的官途給一併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