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東毅聞言,冷笑。「想像一下,如果你在工廠工作,沒FU,可以說怠工就怠工嗎?不能準時交貨,對客戶怎麼交代?」
「作者跟工人怎麼能一樣?」她怒斥。
「在我眼裡,這是一樣的。」他眼神冰冷,話說的絕情。「一個沒有生產力的作者,不能稱為專業作者,想耍小姐少爺脾氣,去寫部落格好了,去享受那些網友的追捧,要在商業市場上生存,就得定期交出像樣的作品來!」
這人怎麼能如此冷血?
開馨簡直快氣炸了,真恨自己之前怎會一度傻到為他心動。在他眼裡,作者跟員工都只是幫公司賺錢的機器而已吧?他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死活。
沒錯,這人就是個惡魔。
但她不能輸給這樣的惡魔,她辛辛苦苦熬成正式編輯,不是為了讓一個自以為是的男人肆意侮辱的,她要證明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夠格的編輯。
「我知道了,只要我能催出連載的稿子,你就會承認我的工作能力吧?」她下戰書。
他瞇眼,似是在考慮要不要接。
「你怕我真的拿到稿子?怕我沒你想像中那麼笨?」她故意激他。
他微微一笑,也不知是真讓她給激到了,還是覺得試著對他使用激將法的她可愛得很好玩。
他聳聳肩。「通常我不喜歡浪費時間的,不過你既然以為自己能做到,我就當日行一善,給你一次機會吧!」
「真的嗎?」開馨眼神一亮。「那我馬上就去找作者催稿。」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等等。」徐東毅慢條斯理的喚。「你以為自己要去找哪一個作者?」
她愣了愣,回頭。「不就是生病發燒的那一個嗎?」
「誰要你去催那篇稿子了?我要你催的,是這個人的新作。」他指了指佔據書櫃最中間一排,出版社最暢銷的系列作品。
十二夜!
開馨咋舌,不敢置信,其他同事聽了,也驚訝的互看。
「可是……他不是我負責的作者耶。」
人家可是出版社的頭號招牌、黃金搖錢樹,每出新作必暢銷,作品還譯成多國文字,發行全世界,她一個菜鳥小編輯,別說有機會跟他接觸了,就連偶爾接到電話,一句廢話都不敢多說。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你負責的作者,不過他的責任編輯上禮拜被他抄了,總不能讓出版社的大牌作者沒有編輯負責吧?」
「難道要我……」
「沒錯,就是你。」徐東毅證實。
真的假的?開馨心跳加速,差點沒暈倒。
其他人紛紛朝她投來同情的視線。穩坐台灣推理界第一把交椅的『十二夜』,雖然號稱寫作快手,能在十二天內寫完一本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但他脾氣直乖戾難搞,也是赫赫有名的,不爽的話,一年都孵不出一本稿子。
距離他上一版長篇小說出版,已經將近十六個月了,這段期間,他只施恩似地隨便寫了兩篇短篇交來,其他時間都耗在家裡打線上遊戲,比宅男還宅。
整個編輯部沒有一個人拿他有辦法,他堅持不簽長約,高興寫就寫,不高興寫誰也別想逼他,要是催稿催得太過分,萬一他跳槽怎麼辦?
公司連續換了四個資深編輯帶他,每一個都被他折磨的叫苦連天,最後一個還是當場被他逐出家門,斷絕往來,'十二夜'這個名字從此成為編輯群的夢靨。
誰也不敢接的燙手山芋,新來的編輯竟要一個菜鳥編輯去接?
有好戲看了——
「這就是我給你的機會,鄭開馨,你接還是不接?」徐東毅好整以暇地挑戰。
開馨咬牙,深吸口氣。「好,我接了。」
好冷。
開馨坐在小公園的涼椅上,寒風瑟瑟,吹得她陣陣顫抖,她拉緊外套領口,雙手環抱胸前,仍是抗拒不住冷意。
這已經是她守在'十二夜'家門外第四天了,他說不見她便是不見,寧可三餐叫外賣,也不肯踏出戶外一步。
「拜託你,跟我見一面好嗎?就算只有幾分鐘也好。」她在電話裡殷殷懇求。
他哼哼冷笑。
「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
「我為什麼要給你機會?」
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許久,她才咬牙繼續哀求。「我在你家對面的公園等,我每天都回來,你不見我,我就不走。」
「那你就等吧,!等死也跟我無關。」他好無情。
而她沒轍,他不肯開門,她總不能硬闖進人家家裡吧?也只好在外面傻等了,日復一日,從清晨等到深夜,直到月掛中天,才拖著疲憊的步履回家。
後悔了。
她真的很後悔,後悔自己不該那麼自大囂張地當著所有同事的面跟老闆抬槓,事實證明,她的確不是個夠格的編輯。
別說催『十二夜』寫稿了,就連見他一面她都辦不到。他不開門,在電話裡對她極盡輕蔑,甚至說要向出版社抗議,為何派一個毫無經驗的菜鳥編輯給他?
他問她三個問題:
一、以前帶過那個知名作者?捧紅過誰?
二、對現今的推理界有何看法?市場口味的傾向如何?
三、對他的下一本作品有何建議?寫那種題材比較好?
這三個問題,她沒一個答得出來,勉強支支吾吾的說幾句,只換來他不屑的冷哼。
第3章(2)
他狠狠掛電話,而她不能怪他粗魯無禮,只能怪自己不成器。
別說作者不信任她了,就連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這些年來,她究竟成就了些什麼?
她從小就平凡,沒一件事做得出色的,當領隊時帶到讓整個旅行團深陷炸彈危機,投稿一次次被退,只能到出版社當小助理,還是簽約的派遣人員。
熬了兩年多,總算升上正式員工,結果呢?只因為新來的總編輯是個大帥哥,就被他迷的昏頭昏腦,把同事們都出賣了,還自鳴得意。
徐東毅說得對,她是個笨蛋。
我不喜歡和笨蛋一起工作。
他好狠,可是她難以反駁。
她可以跟好姐妹一起喝酒,痛罵新來的老闆是壞蛋,是不得好死的惡魔,她可以在醉意熏然的時候欺騙自己,誇讚自己做得到,絕對能讓瞧不起她的老闆另眼相看,她可以憑借一股衝動,在徐東毅面前將支票撕成兩半,彷彿很帥氣很瀟灑,但是那又如何?不能改變這些年來一事無成的事實。
她二十七歲了,再過幾個月就滿二十八,如果這次又被開除,回到有一天每一天的派遣市場,她能跟那些初生牛犢的新鮮人競爭嗎?
她沒什麼特殊才華,貧乏的職場經驗完全寫不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履歷表,長相又不漂亮,不像某些女孩,能夠憑借美貌闖出一片天。
她有的只是一片熱情,一股傻傻的衝動,如此而已。
但光憑熱情和衝動,並不能保證付出就有回報,出社會幾年,她漸漸明白這道理,只是不願意對自己承認。
他不能認輸,因為一旦認了,她為自己築起的勇氣提防便會整個崩塌。人活在這世界上,有時候需要一些謊言來安慰自己。
她必須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
「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做到……」
她像個傻瓜,試了神的不斷呢喃,路過的人當她精神有問題,戒備的看她,她混不在意。
風吹過,細雨飄落,而她依然在公園裡癡等。
「夠了沒?你還要那個女人鬧到什麼時候?」
電話裡,十二夜不斷地撂話。
徐東毅手執話筒,俊眉微挑。「你是指鄭開馨?」
「還會有誰?」十二夜不耐。「這幾天她天天來煩我,每天杵在門外像個呆瓜,都下雨了還不肯走,她是想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嗎?」
下雨了?
徐東毅一震,轉頭瞥向窗外,天空的確飄著濛濛細雨,城市籠罩在陰暗的迷霧裡。
「你說她現在還在你家門外等?」
「而且還沒撐傘!」十二夜忿忿的強調。
徐東毅皺眉,想了想,眼眸閃過惡作劇似地神采。「所以你是同情鄭開馨嗎?擔心她淋浴生病?」
「我哪有擔心?!」十二夜哇哇叫。「她生不生病干我屁事?我的意思是……我是說你這個總編編輯難道不怕自己的員工凍死嗎?」
「無法激起作者創作慾望的編輯是廢物,就讓她凍死吧!」徐東毅回答的冷漠。
十二夜倒抽口氣。「你……你這個老闆還真狠心。」
「我的心是狠。」他滿不在乎的笑笑。「所以你願意同情一下我們家的編輯嗎?願意寫稿給她嗎?」
「我……我會寫才怪!你們當我是定期吐稿的機器嗎?說寫就寫?我就偏不寫!」大作者很猖狂的甩電話。
徐東毅卻沒立刻掛電話筒,望著窗外彷彿永遠停不了的雨,怔怔的出神。
雨愈下愈大了。
開馨躲在樹蔭下,呆呆的仰望對街公寓。據說她最仰慕的作者就住在六樓,她猜想著那一扇窗戶是屬於他家的,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些什麼?看書、看電影、構思新搞?還是扔沉迷在線上遊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