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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雷恩那

  結果她只覷見他開始收針,輕垂面龐,斂著眉,竟半句不吭。

  孫思蓉將他的沉默當成默認,忽地苦笑歎氣。

  「陸公子,原來世上不是只有男人才薄倖,女子若翻起臉不認人,也夠狠絕。唉,可惜那方『血鹿胎』,若能給了我……若能為我所用呵……你待你師妹千般、萬般的好,又有何用?她偏生看上別人。我聽『武林盟』的人說起那天之事,說你隻身入虎穴,戰得半身血運,最後仍黯然放手。唉唉,就可惜那『血鹿胎』,太、太可惜啊,早知她要跟人跑,你就不該給嘛……嘶——痛、痛痛啊——」

  呼疼聲乍響,樊香實驀地一震,想也未想已跨過門檻衝進去。

  「我來了、我來了——」足一頓,她盆是的水險些灑出來,公子又整人了。

  明明是收針而已,連她樊香實都有自信能做好之事,他卻收得對方身上二十來處針孔鮮血直淌,也不知她取來的化瘀膏夠不夠用?

  她瞪大眼看向始作俑者,他神態平和,仍斯文有禮慢吞吞道——

  「我又沒拿捏好指勁,又讓孫姑娘受苦了。真對不住。明日落針拔毒。我會年留意些。」

  樊香實癟癟嘴有些想哭。

  她家溫雅如北冥之春的公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使陰招啊?!

  *

  「唔……要是一切未變,平常這個時候,小姐也都喝過一日內最後一碗補藥,然後上榻安歇了吧?」

  在灶旁跟著幾位大娘一塊兒吃過晚飯後,樊香實又獨自練了小半時辰的呼息吐納,結束後,汗濕體熱,她溜上位在「夜合蕩」另一區、供居落裡的男女使用的溫泉群,痛痛快快浸洗了一番。

  這是的溫泉水同樣源自「夜合蕩」那顆泉眼,每一窪泉池都不大,夜合花叢從泉眼那兒一路蔓生過來,恰好把這一區的溫泉群又分出兩邊,再加上幾方天然岩石阻隔,於是位在高處、較隱密的那幾窪泉池,很自然地讓居落內的幾位婆婆、大娘和她樊香實姑娘所佔用,位於下方幾窪露天露得頗徹底的溫泉則純屬男湯。

  此時走下長長石階,換上的乾淨寬衫隨風貼合身軀,髮絲飛揚,真像下一刻便要御風而起,飛往山外山、天外天。

  望著藍黑色的穹蒼,月兒剛升起,忽然間有感而發。

  「唔……或者小姐又鬧脾氣,不肯喝藥,所以公子正勸著、哄著也不一定。」

  「又或者公子不哄人,跟小姐比起耐性了,他會說『阿實請你家小姐過來喝藥。』,小姐會說『阿實,跟他說我不喝。』,公子又會說『阿實,把藥端過去。』,然後小姐就說『不喝就是不喝。』,然後我就……就……」她就被他們倆夾在中間鬧得團團轉,端著藥左右都為難,卻遇爾瞥見公子嘴角好笑淡揚,因為她的窘狀。

  她喃喃自語,想起以往尋常之景,如今人事已非,突覺心中沉甸甸壓著什麼,適才練了氣、浸過溫泉所得的通體舒暢感,一下子全沒了。

  興許,內心那塊大石早就壓著,從小姐刺傷公子、絕然離開北冥那一天起,已便一直重重壓著……

  回到「空山明月院」,公子房中透出帶有松脂氣味的空神薰香。

  對於那氣味,她已相當熟悉,從夏到秋的好幾個夜裡,公子都會點上空神香入睡,但……他依舊睡得不好,除非……

  揉揉臉,提氣於胸,她躡手躡腳靠近。

  榻上的男子臉朝裡邊,肩背隨呼息微微伏動,似乎真睡下,也睡沉了。

  能睡,那就好……

  靜吁出口氣,她揚唇,無聲笑著。

  她退到角落,察看了小紫爐內香料薰燃的狀況,再讓兩面窗板留著小縫,以防房內過悶,之後才小心翼翼退開再退開,退回自個兒房裡。

  脫鞋,放下兩邊紗帷,上榻躺平。

  此時月光正盛,皎色透過窗紙照進,房中不需點燈也能看見物事。

  突然間,她雙眸驚愕地張圓,直盯著出現在紗帷外的一道修長男性身影。

  ……是說,這事也不是第一回。

  要裡頭一次撞見,她絕不是瞠大眼睛罷了,怕還要張聲驚叫,可見是熟能生巧……呃,一回生、二回熟?還是……三折肱而成良醫?

  腦中思緒亂轉,她望著那抹身影漸漸靠近,輪廓從朦朧轉成清晰,心臟怦怦跳,她頓覺呼息困難,今晚所練的吐納功夫全都白搭。

  緩緩,她側過身子,微蜷著,抱著羽被面向榻內,那模樣像似她睡熟了翻身,不知週遭起了什麼動靜。

  她閉起眼,努力拉長呼息,面頰熱烘烘,四肢百骸皆熱。

  即便這樣的事,從那晚公子枕她大腿而眠之後,就一而再、再而三發生,要她平常心以對也實在太困難,這、這絕對是她樊香實的修行之道啊!

  第6章(2)

  紗帷被撩開,有人坐上榻。

  那人靜坐了會兒,接著就……就躺落下來,輕輕挨著她的背。

  唉,怎又跑過來跟她擠同一張床榻?都不知她、她忍得年變苦嗎?!

  「阿實睡了嗎?」

  是聽主子這麼問,樊香實暗暗咬牙,揪著被子沒出聲。

  然後,全都因為那聲歎息,低幽歎聲從背後傳來,彷彿強忍著什麼,彷彿……彷彿內心翻騰著諸多情感,有著許多的、許多的煩惱,有無數的、無數的悵惘,無處宣洩亦無法宣洩,所以只能化作幽幽歎息,在空山明月中低低徘徊。

  全因為那聲歎息啊……

  閉緊的眸子於是輕掀,咬住的唇瓣終於放鬆,她也跟著低幽一歎。

  「公子……」魂夢初醒般喚了聲,她蹭著蹭著翻過身,看到他倦極輕合的眼睫。說不出的心痛,也許是不敢說出的心痛,她認輸了,低柔道:「不是睡下了嗎?怎又醒了?」

  「阿實,我頭疼。」

  說著,他長臂探來,自然而然環住她的腰。

  他的臉輕抵她的頸窩,此時此刻她完全見識到這個男人不修邊幅的一面。

  他面頰生出青青鬍髭,挲得她的嫩膚微微發癢,即便上榻睡覺,他竟連外衫都沒脫,這麼一壓,明兒個衫子肯定皺巴巴。可是她說不出任何重話。

  畢竟,她的公子在跟她撒嬌呢。

  也許他並未察覺,但他確實變得很不一樣。

  歸咎起來仍是小姐絕情離去所造成的吧?

  「那阿實幫公子揉揉?」

  「嗯……」

  她將手移到他的臉,輕撥那頭既長又直的柔軟散發,指尖按在他微顫的額角穴位,那地方似有血氣突沖,讓他額面隱隱浮出青筋。

  好像真的很痛啊……

  不痛不痛了……公子不痛了,阿實揉揉,什麼痛都沒了……不痛不痛……不痛不痛……公子不痛了……

  她內心一遍又一遍默語著,好似祈福的咒語,手指一遍又一遍按揉,希望他不再疼痛,希望他能合睫安眠,不記前情,忘卻舊仇,只需要好好睡上一覺,醒來神清氣爽……

  藉著月光打量近在咫尺的這張俊龐,這麼好看,淡掩的長睫落下優雅的扇影,以前是滿懷歡喜欣常著,單純地想去親近,如今再看,越看越心悸,於是呼息亂了,她得費勁自制,然後暖潮暗湧,心熱體熱,她覺得好羞恥,不明白那些發生在身上的事。

  她是老實頭,她是不太聰明,但也曉得她一個大姑娘跟男人睡在一塊兒,而且睡了還不止一次、兩次,這實在不太妙。

  但是公子需要她。

  沒有她,誰來緩和他的頭疼之症?

  他的眉峰忽而一弛,鼻息徐長,略灰敗的唇模糊勾起淡笑。

  雙目未張,他低幽呢喃道:「阿實身上有自然香氣,唔……是夜合花香……你今晚又賴在那片花叢裡了?」

  她應了聲,指仍揉著他的額角,臉皮竄熱,很勉強地擠出聲音。「因為溫泉群的關係,有水氣有熱氣,也就能拉長花期,那一大片夜合花依然開著呢,一入夜,花苞就緩緩綻開,靜靜透香,我、我很喜歡……對了,說到香味,公子今晚不是點了空神香嗎?怎還是無法入眠?」

  他墨睫略動,突然徐徐掀啟,深瞳墉懶地鎖住她,柔聲道:「那味松脂空神香用在別人身上頗有成效,不知為何,對我卻是無用,愈聞,頭似乎愈疼,還是阿實身上的氣味最好……聞起來……舒服……」

  他投落的不是小石,而是巨岩,澎地一聲落進她心湖,掀起浪濤。

  她必須很吃力、很吃力地圈住自己的心。

  「公子……」

  「嗯?」躊躇了會兒,她悶聲問:「今日,孫姑娘問起『血鹿胎』的事,我是想……想說那塊『血鹿胎』這麼珍貴,卻都進了我肚子裡,公子給得那樣大方,都不覺可惜嗎?」她猶然記得那雪下七日,軀體受「血鹿胎」保護,穩住一絲氣息,她元神離了體,與他在一起。

  陸芳遠模糊一笑。「想想是有點可惜啊,所以阿實得把自己抵給我,一輩子都要乖乖聽話,可不能忤逆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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