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音噤聲,她似乎又說了不適當的話了。因為她甚至不曾親口告訴過她丈夫,她還有這個小名。那時候她想,她永遠不會和這男人親近,根本沒必要告訴他。
「這小名,很適合妳。」忽然,裕子夫突然這麼說。
汝音一愣。
他繼續說:「磬石,可以奏出很美妙的音樂。」
汝音害羞地呵笑。「是啊,磬子這小名就是應了音樂而來的。」
「替妳取名的人,很瞭解妳。」
「怎麼說?」
裕子夫深深地注視著她。「因為聽妳說話,就像是聽磬石奏出的音樂一樣,是件美好的事。」
汝音手中的筷子鬆了,掉到地上。
她趕緊彎身去取,再坐正時,小臉都通紅了。她有些呆傻的想用那髒掉的筷子吃麵。
裕子夫連忙把那筷子給拿走,換了另一雙給她。
「謝,謝謝。」汝音難為情地說,然後埋頭呼嚕嚕地吃著面。
「吃慢些」裕子夫說。「磬子。」
汝音抬起頭,驚愕地看著他。
他的眼變得迷濛,使他臉上的線條變得好柔。「我能喚妳磬子嗎?」
汝音愣怔了好久。
磬子,是熟識她的人、親近她的人,才會這麼喚她的。
嫁為人婦的這一年裡,她本來從不奢望、從不期待她的丈夫會這麼喚她。
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來「磬子」這兩個字,配上裕子夫的聲音,會是那麼的好聽,那麼的……讓她心動。
她希望能讓裕子夫知道,她喜歡他這樣叫她。
她希望,以後、以後,很多很多的以後,都可以聽到裕子夫這樣叫她。
過了一會兒,汝音才點頭。
「好,好。」她說得有些急切。「當然好,子夫。」
她要伸手,好好抓住這個時刻。然後永遠記得這個時刻的每一個記憶刻紋,讓彼此以後都能再度回到這樣溫馨的氛圍裡獨處……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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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午餐,裕子夫有了計劃。「磬子,我們進廟。」
汝音沒有意見,她很好奇裕子夫到底想看什麼。
「我要和妳說一件事。」他牽起汝音,帶她跨過總是建得很高的廟門門坎。
他們經過中庭,立於中庭左右的對看牆堵上有兩幅陰雕的壁畫。左邊的壁畫上的內容是一個剛死了孩子的母親,正用自己腕上的血,想要救活孩子。另一幅則是一頭形如馬的靈獸,用自己的乳汁哺餵好幾個看似經歷過災荒的孩童。
汝音停下腳步,對裕子夫說:「你知道嗎?我以前來這座廟的時候,往往都坐在這中庭耗掉半天的時間。結果只能匆匆的給駁神上香。」
裕子夫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她看的是那位傷心卻又堅強的母親。
「我覺得世上最偉大的愛,莫過於如此。」汝音說:「甘願犧牲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救回最心愛的人。要付出這樣的犧牲,這份愛有多深刻呢?」
裕子夫看向她。「妳覺得多深刻?」
她想了一下,說:「我說不出來,這種東西是不能用說的,感覺好像會褻瀆了什麼。既然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至少我要記住它感動我的感覺。」
汝音又專注地凝望著壁畫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說:「我們進去上炷香吧。」
進到主廟中,裡邊的神龕供著一尊泥塑駁像,兩旁佈置了開得茂盛的文心蘭。寂靜無人的此處,只充斥著清冷的花香,以及隱隱淡淡的檀香味。
兩人給駁上了香。
最後,裕子夫開口。「妳知道駁嗎?」
汝音一愣,才說:「當然知道,全禁國的人都知道。祂是很慈悲的神獸。」
駁,是全禁國人的信仰。
傳說中,祂的靈氣不但可以為人們逼退兵災,在千年前少司命帝開闢國土時,更貢獻極大的力量。祂奉獻自身乳汁,餵養當時飢餓的百姓,甚至甘願用鮮血讓無辜死去的人們得以重生。因此只要向祂祈求,彷彿就能安定這塊土地蠢動的災難與危機。
裕子夫青色的瞳眸緊緊地盯住她。「我的祖先,」他說得很慢。「就是駁。」
汝音一震,瞪著丈夫。
「我是駁的後代。當然我的父親,我的祖父,歷代的清穆侯,都是。」
「你從來沒告訴我。」汝音不敢置信。
尋常百姓與官人,大抵都知道禁國的四大武侯皆具有異能,但沒人知曉他們的底細。
汝音雖不曾好奇過自己丈夫的來歷,但她想不到性情淡漠的丈夫會和慈悲和藹的駁獸有所關係。
因為她丈夫給人的感覺,完全與溫柔這詞搭不上邊。
「以前,覺得沒有必要讓妳知道。知道又如何?」
汝音低頭不語。
對,以前知道又如何,她或許會把丈夫當成奇珍異獸,更不願靠近他。何況這種如秘密般的事,應當是關係親近的人才有權知道。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裕子夫再說:「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的聲音難得含著些感情。「我希望,磬子,妳能知道我的過去。」
這句話撼動了汝音。
她急急抬起頭看著丈夫,仔細地看著他的每個表情,想知道這句話是真是假,是出自恭維,還是來自真心。
裕子夫看著妻子愕然的小臉。「知道這個事實,妳會想離開我嗎?」
「當然不會!」汝音馬上回答。
「妳會覺得我是怪物嗎?」聽得出來,他問得很小心,也很在乎這個答案。
「其實我很高興。」她急著向丈夫表露心意。「你願意告訴我那麼多,我真的很高興。」
感覺他將她當成一家人了。
她沒有騙他也不是安慰他,而是真的很高興。
她也想到,或許丈夫對人冷淡只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家族的秘密?
「不過,我之所以不喜歡提這件事,還因為……」他看著神龕,又說:「我並不想看到旁人聽到的反應。曾經如此慈悲為懷的靈獸,祂的後代卻是發動戰爭的禍首,真是很諷刺的一件事……除此之外,祂的後代也沒有其他奇異之處,就跟普通的凡人一樣罷了。」
他看向汝音,青色的眸子裡裝得滿滿的淨是誠懇。
「所以,磬子,以後還是請妳將我看成是個有缺陷的凡人。」他說:「讓妳難過的地方,還請妳多多包涵。」
汝音笑了笑。她握住裕子夫的手。
「既是夫妻,何必計較這些呢?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願意把我當成妻子看待。謝謝你,子夫。」
她說的話柔如春風,撫著裕子夫不知已冰寒幾年的心。
裕子夫的身子轉向她,手動了一下。
汝音以為他想抱她。
可他沒有,似乎還是無法做出如此袒露感情的動作。
他只是回握她的手,眸子陡然變得很深邃。「不,我什麼都沒做。願意跨出那一步的人,是妳,磬子。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這話很簡單,只是一句謝謝。可光是這樣,汝音就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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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廟,回到樟蓬大街上。
路邊,汝音看到一個賣著花樣的攤檔。
所謂的花樣,是一種剪紙,作為刺繡用的底樣。她的刺繡便是用花樣做範本練成的,即使她已有一定的技術,但平時逛街時,她仍喜歡看看攤檔上賣的新花樣,繡繡討喜的樣式。
「子夫,能看一下嗎?」汝音問。
裕子夫沒回話,但腳步已自動往那攤檔走去。
汝音看著掛滿牆上的紙花樣,臉一下子就光亮起來,睜著像孩子看到玩具一樣好奇晶亮的眼,帶著讚歎的神情,欣賞著每一隻精緻繁麗的圖樣。
裕子夫站在一旁,細細地注意著她的表情與動靜。
他發現她對一紙名為「喜鵲登梅」的花樣感到很有興趣,將攤上的花樣看了一回後,又獨獨將它看了幾遍。
他向攤主人招招手,指著那紙花樣表示要買下。
汝音看到有人摘下那紙花樣,神色有些慌張,以為是別人要將它給買去了。
可她一轉頭,卻發現那紙花樣來到她丈夫手上。他買下了那花樣,然後交給汝音。
汝音呆呆地接下,甚至忘了說謝謝。
「這是謝禮。要謝謝妳的,磬子。」裕子夫說。
汝音回神。「謝什麼?」
「我今天,很開心。謝謝妳,讓我那麼開心。」
汝音癡癡地看著她丈夫。
她丈夫沒有笑,可不知為什麼,她竟能感覺到……他在笑,因為心情的愉悅,而有了笑容。
她著迷了,著迷於她丈夫的英俊,著迷於她丈夫總是若隱若現的心意。
因為著迷而深入的注視,她發現她丈夫的眼眸因為逐漸籠罩而來的暮色,使那青翠的顏色變深了。
冬天,天總是暗得快。這讓汝音意識到了,今天如此美好的一天快要結束了。
但她不想結束,她不想與這樣的裕子夫分開。
回到正常的生活後,她不知道兩人會不會又回復以往淡漠如生人的關係,擦身而過不說話,連眼神也不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