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番話感動了在場的各位大人,也讓拓跋圭心服,可是想到刀劍無情,她又毫無作戰經驗,拓跋圭還是很遲疑。
「陛下,王姑娘的提議實屬可行,為今之計救人要緊。」許謙開口。
「是的,老臣也以為如此。」北部大人點頭。
「你們都別說了。」見還有人想開口,拓跋圭伸手阻止他們,轉頭對若兒說:「既然要上戰場,就把你那些女人衣服統統換掉。把該用的藥草準備齊全,你的責任是去救人,如果在半路上累趴,我會把你扔在大路邊,任野獸吃掉。」
「是,陛下。」知道他同意了,若兒很興奮,此刻他說什麼都好。
匆匆行禮後,若兒跑出了王殿去做準備。
當晚,整個王宮都在忙碌,拓跋圭甚至沒來探望她,但她能理解,並不怪他。
「王姑娘,我們把草藥都捆綁好了。」押車的士兵匆匆跑進來向她報告。
若兒走出去檢查了一遍他們綁在車上的藥:銀花、柴胡、黃芩、貫眾、蒼朮、防風、生甘草……嗯,都有了,而且綁得很好。
她高興地對負責的士兵說:「這些藥是救人的寶,你們可要看管好。」
隨後,她走到藥房,看到汍婆正在教安超識別那些藥草,後者正認真地聽著。
這次安超將成為她的助手,所以他必須知道她帶出去的藥名和效用。
不想影響他們,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床上拓跋圭讓安超帶來給她的軍服。
她打開看,往身上比了比,納悶他是從哪裡找到這麼小號的軍服?
女人的衣服?
腦海裡出現白天他警告她的話,若兒暗自一笑,這次他可是白擔心了,因為她從來沒穿過太女兒氣的衣服,她的衣物一向樸素,因為放羊時要在沾滿露水的草叢裡跑,所以她的鞋子多長及小腿,跟士兵們穿的幾乎一樣。因此,只需要穿上那條褲子,就足以掩去她的女兒身。
翌日清晨,當拓跋圭在各位大人、長老的陪同下,走上點將台親自點兵時,起初並沒有看見已經換裝的若兒,直到後來,才看到她站在安超身邊。
她嬌小的身上穿了那套他為她找到的軍服,看起來頭上的甲制兜鍪和身上穿的獸皮褲都有些大,頭盔壓住了她的眉梢,本該長及膝蓋的褲褶幾乎蓋住她的小腿,不過整個看起來很不錯。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緊而窄小的甲冑將她的身體曲線暴露得太顯眼,可是對於這點,他相信那是神靈的傑作。
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前,他並沒有看著她的眼睛,為的是避免自己的眼睛流露出太多情感,因為這裡是點將台,他得立軍威、王威。
看著他面無表情地移開眼,若兒十分失望。
本來以為自己這身精悍颯爽的裝束會贏得他讚賞的目光,可是他甚至連視線都沒和她交集,讓她白期待了半天。
失望中,感覺有人在拉她,是安超,原來大軍出發了!她趕緊提振精神,拍拍愛馬的大腦袋,低聲說:「多情,這次就看你的啦!」
***
盛夏的驕陽烤炙著大地,拓跋圭的大軍在荒原中已經趕了三天的路。
「陛下,讓她到車上去吧!你真準備讓她跟受過訓練的士兵們一樣奔波嗎?」
隊伍前方,許謙對馬背上的拓跋圭說。
「女人上戰場本來就是禁忌,她既然立下軍令狀,不想成為累贅,就得努力做到。」拓跋圭口氣冷硬地說,可眼睛卻不時瞟向隊伍中的那匹白馬。
許謙知道拓跋圭一旦披上戰袍,一向鐵面無私,也因此魏軍紀律嚴明,戰鬥力旺盛,可是看著若兒這幾天來不輸一個好士兵的表現,他欽佩中也有些擔心。「如果累倒了她,誰來救治傷患?」
拓跋圭沒說話,皺眉看看天上的日頭,下令加速。
若兒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既無用又脆弱。
第一次跟隨拓跋圭出征,她發現拓跋圭與平日相比,彷彿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她所熟悉的他,是個溫柔細心、活潑調皮又不失男子氣概。可現在的他,嚴肅冷酷、沉默寡言,發號施令自有一股王者之威。
三天來,他不僅一次都沒來看望過她,甚至連個問候的眼神都沒有恩賜給她,讓她很不開心。
「哼,不理就不理,誰稀罕?」她忿然想著,對前方高坐黑駒的男人撇嘴。
軍隊每日都是曉行夜宿,在疾速而安靜中趕路。每到紮營休息時,做飯的、守望的、餵馬的、找水的,人人各司其職,忙中有序。
若兒則每到一處就忙著檢查藥草是否受潮、是否遺落,並照顧自己的馬。
長時間在烈日下騎馬奔走,她能忍受;以肉乾為餐、以山野為營的軍旅生活,她能適應,唯獨頭上的兜鍪使得她受不了。
天氣太熱,她的頭髮太多,沒有太陽照射都嫌熱,何況在烈日曝曬下,密不透風的兜鍪更是使得她滿頭大汗。
她很想摘掉它,可是軍中有令,為了防止突襲,士兵們不得卸刀棄甲,其中包括不能脫掉鎧甲、頭盔。
於是她不敢違令,只有晚上在營地時,她才能偷偷摘掉它,讓頭皮散散氣。
這天,隊伍大部分時間都行進在大草原和荒涼的道路,烈日曬得她彷彿頭頂著火。她看看身邊的安超和其他士兵,發現他們也很熱,但沒有人摘下頭盔,於是她忍著,靠想像冰涼沁心的林蔭、涼爽宜人的和風來消除烈日造成的頭暈眼花。
「王姑娘,你不舒服嗎?」當她漸漸感覺到想像也難幫助她度過難關時,安超靠近她問。
若兒趕緊否認。「不,我沒有事,只是有點熱。」
「來吧,喝點水會好一些。」
看看那曬得不燙不涼的水,她很想拒絕,可又不願辜負他的好心,她先前已經拒絕過他好心遞給她的午餐!那塊牛肉乾。
於是她點頭接過他遞來的皮囊,打開蓋子,應付似的喝了一點,就還給了他。
太陽下山時,隊伍進入一座山谷,頭頂的毒熱消失了,可是曝曬後的峽谷瀰漫著潮濕悶熱的暑氣,地面散發出騰騰熱浪,讓人如同置身於大蒸籠裡。
若兒覺得身上的每一處都浸泡在汗水中,她渴望停下歇息,讓兩條僵硬的腿放鬆,讓背脊活動活動。當然,她最最渴望的是摘掉頭上彷彿有千金重的兜鍪,和身上彷彿突然間縮了水的甲冑,它們束縛著她,讓她喘不過氣。
「安超,太熱了,我要摘掉頭盔。」她呻吟道。
「不行!王上有令,甲不卸身,盔不離頭,手不棄兵,否則軍法嚴懲。」安超急忙制止她,可看到她被兜鍪壓得通紅的臉蛋,又很為難地說:「要不,我去替你找王上求情?」
安超的話讓她沮喪,也讓她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軍令狀,連忙說:「不用不用,我可以堅持,反正很快就要紮營了。」
可是直到黑夜降臨,月亮升起,軍隊還在散發著強力熱量的山谷中行進。
幸好她有匹通人性的寶馬,多情根本不需要她駕馭,自動調節速度跟隨大軍移動,她只要好好坐在它的背上就成。
當終於得到紮營號令時,她真想跪下感謝大鮮卑神聽到了她的祈禱。
滑下馬背,她忍著渾身的不適,堅持自己照顧馬匹和檢查草藥,直到這些事都做完後,她什麼也沒吃,借口要處理自己的隱私,往山崖後的大樹走去。
倚靠在樹上,她回頭看看夜色中的馬車和晃動的人影,確定這裡已經夠遠,不會有人來這裡後,便解開了兜鍪的繫帶,摘下壓迫她一整天的東西,而她同時癱坐在地上。
哇,好多了!
靠著大樹,放下辮子,她的腦袋頓時輕鬆許多,用手摸摸汗濕的頭皮,厚厚的頭髮間散發出的熱氣讓她縮回了手,她乾脆將髮辮解開。
真是天堂!她低下頭輕輕晃動著頭部,讓滿頭青絲隨意地垂落、飛揚。
忽然聽到樹枝的斷裂聲,她猛地一甩長髮,抬起頭來。
樹影後冒出在月光下閃著銀白色光芒的駿馬。
「噢,多情,你想嚇死我啊?」她驚魂未定地跳起來,輕拍她的愛馬。
駿馬搖晃著腦袋,依偎在她頰邊。
她牽著它走到樹後。「我知道你也很熱,來吧,我們暫且輕鬆一會兒。」
說著,她將馬背上的馬蹬取下來,多情頓時嘴裡「噗噗」的踢踏了幾下,尾巴搖擺,鬃毛豎起。
若兒笑道:「我知道,很舒服對不對?」
之後,她讓馬臥倒,自己趴在它身邊的草地上,本想休息一下就將頭髮綁好、戴上兜鍪回營地的,可是想不到才一躺下就睡著了。
一陣輕微的聲音驚醒了她,她微微張開眼,本以為又是多情,可是卻看到高大熟悉的身影,她輕聲咕噥。「呃,王上,你擋住了我的星星,還有……風。」
「你不需要星星,也不需要風。」拓跋圭微笑著在她身邊坐下,用手指梳理著她披散的長髮,第一次發現她的頭髮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