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有人遠遠地靠近,我就感覺得到。」杜仲溫柔地撫摸著那如羊脂般溫膩柔潤的肌膚,聲音低沉柔和,「習武之人倘若連這點都做不到,死上千萬次亦不足惜。」
四月聞言有些感慨,情不自禁地緊偎人他懷中。
她想起李大嬸的話。心頭一陣酸軟,能有今天的成就,他一定吃了數不清的苦。
「一回莊我便要向爹娘稟明,娶你為妻。」他忽然道。
晨風輕拂,花香繚繞,鳥雀在枝橙間嘰喳跳躍,一切安適美好得令人沉醉,他鄭重其事的話卻如一瓢冷水,將四月驚得幾乎跳起來。
他、他要娶她!?
「不可以!」四月直覺地反對。
「為什麼?」杜仲的眉緊緊地皺了起來,眼神冰凍。
完了、完了!四月差點想咬下自己的舌頭,她為什麼不能委婉一點說呢?這下一定惹怒他了!
「我……我……」怯弱的她欲言又止。
杜仲不耐地仲指抬起如花嬌顏,幽暗雙眸如兩汪深潭,直望進她的心,「到底是為了什麼?」
水眸上已是霧氣迷濛,嬌怯可憐。
他輕歎了一口氣,「你還在恨我嗎?恨我當日的冷酷——」
柔荑抓住他撫在頰邊的手,輕輕貼在臉頰上,螓首輕搖,含著淚道:「……我已經明白了,那不完全是你的錯,是無疾哥他使、使詐在先……」一串晶瑩的淚珠兒滑過弧度優美的粉頰,「我只是不明白,他們打不過你,可以認輸,為什麼都要耍弄那些卑劣害人的手段?」
「這就是貪婪愚蠢的人心。」杜仲冷冷地轉開眼,清冷的目光望向霧氣迷濛的遠山,不知在想些什麼,「你沒有在江湖上行走過,如何能知曉?失敗——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貪婪愚蠢的人心?
水眸更迷茫了,她果然懂得並不多。
自小就被保護在羽翼下的生活教四月避免了許多人世間的風霜雪雨,從爹爹到馮家,她一直被照顧得衣食無憂、安全無虞,跟陌生人接觸碰面的機會更少。在馮家的時候,除了府上的下人、馮家的親戚之外,她便鮮少跟外人說過幾句話,對世道、人心從來都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難道這才是事實灼真相麼?
她先前一直都以為這天底下是為善者居多,像杜仲這樣動不動就揮劍殺人的實是罪大惡極、人神共憤,可是現在……
她又親眼目睹了一次別人對他使陰險的手段。心中對於世間善惡的評判標準竟在一夜間崩潰。
到底什麼是真善、什麼是偽善?什麼是真惡、什麼是偽惡?
杜仲抱緊她,用自己的體溫溫暖懷中柔弱的嬌軀,歎息道:「月兒,別想了,有些問題是你永遠都想不明白的……這天底下的人有各種面目,你無法一一探查他們內心深處真正在計量的東西。」
「可是他們……」
她忽然覺得別人一直都錯怪了杜仲,一直讓他背負上冷酷無情的壞名聲,但是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不是他的錯啊!
「你呢,你怎麼想?」清冷的瞳眸看向她。
他只在乎她的心意。
沉默片刻,四月終於勇敢地說出了口,「你……並沒有像外界所傳言的那麼壞,我想我已經明白了,很多時候是他們太過分,把你激怒了。」
「這真的是你心裡想的嗎?」他的心裡掠過一絲寬慰。
「嗯。」她的螓首輕點。
「其實你帶我來這裡,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個陷阱。」杜仲忽然轉移了話題。
嗄?
「是小喬告訴我的,你跟那三個人在暗巷裡的話他都偷聽到了。」
難怪那時那少年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恨意!
四月不由得心慌和羞赧並存,怯生生地問:「那你為什麼還要——」
「還要跟著你來?」他接下她的話,「因為……我想知道你的真心。」頓了一頓,清冷俊美的容顏忽然又笑了,「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
他捧起她的臉,「月兒,我知道,你對我的愛意己多過恨意。」
回到山莊,及至入夜的時候——
四月正迷迷糊糊地縮在床榻上,卻忽然發現一股熟悉的溫熱氣息從背後傳來,她不由得嚶嚀一聲,因為一隻老實不客氣的手掌已經大刺刺地探入她貼身的單薄衣衫內。
「二少爺……」她軟弱無力地小小推卻著。
「叫我仲。」整個從背後擁住嬌軀,杜仲頗有些不開心地開口更正道。
「不要——」小手仍在推卻。
「不要叫我?」俊眉緊蹙。
「是不要這樣……」無奈又弱勢的人兒只得嬌怯怯地解釋;「我們昨晚才——」
寂靜的暗夜,四月卻聽見背後低低的輕笑聲,他居然又笑了!
「小傻瓜,昨天不能代替今天,今天也不能代替明天,如同朝陽一樣,每一天都是全新的開始,你不知道麼?」
噢,這個人!
嬌顏羞赧,明明是色心起了,還給她講這樣一番不著邊際的大道理!
氣力遠遠小子他,論理也說不過他,勢單力弱的人兒只得很快投降、沉淪,任由那個她原本想報仇的「壞人」硬拉著她共同營造出滿窒的旖旎春光……
親暱過後,他在沉沉睡去前一直緊緊
一番極盡纏綿的溫柔親暱過後,他在沉沉睡去前一直緊緊抱著她,半夢半醒般地低低呢喃著:「月兒,我一定要娶你為妻,一定要……」
另一個人兒卻聽得心亂如麻。
漫漫長夜,衾枕難平,鬢雲微亂,佳人卻已無眠……
三個月後。
就在冷鶴山莊上上下下一切備妥,準備明日少莊主大婚的前一夜,新嫁娘卻開溜了。
四月回首,不捨地看了一眼榻上鼻息輕穩的人,強忍住心中的一陣悸動,連包裹也不帶,趁著夜深人靜,隻身逃離了山莊。輕輕關上朱漆大門,既像長鬆了…口氣,卻又似心被莫名地揪緊。
這聲名顯赫、武林中人望而生畏的天下第一莊呵,別了。
今生她怕是再也無緣踏進這裡了,
對不起,仲!隨著腳步邁動,四月的心卻似在泣血,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衫,螓首絕望地輕搖,不是她不願意呵,只是……只是他們感情的糾葛本就是一個錯誤。他不該對她那麼好的,她也不該愛上他。
無論如何,他本是她的仇人啊,不是嗎?
一串溫熱晌淚珠兒滑落,四月在心裡狠狠地嘲笑自己,當初甚至還是自己強烈要求來復仇的!他當著眾人的面,一劍誅殺了她的未婚夫婿,此仇不共戴天,是她含淚向爹爹要求來這裡的,可是沒想到,不僅大仇未報,她還把自己賠進去了,身和心都失了。
她是不是幹了一件懦弱又荒唐透頂的事情?
愛上了自己的仇人!
這不是她原本要的結局啊!
月夜下的山路坎坷難行,一個聲音更艱難地在心裡不斷劃提醒著她:馮家待她恩重如山,她就算報不了仇,又怎可親身侍敵,夜夜在一個殺了她未婚夫婿的仇人身下婉轉承歡,甚至還又他生育後代……這豈非要令天下人恥笑麼!?
她倘若真嫁給了杜仲,馮家滿門上下一定會恨她一輩子的她這樣恩將仇報,即使躲在了冷鶴山莊裡,也逃不過日日夜夜自心的譴責!
所以眼下,她唯一的出路,只有離開。
離開這裡,離開早已令她失落了心的人,逃得遠遠的。
第8章(2)
當東方初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四月已走得離冷鶴山莊有一大段距離了,她怕山莊裡的人會四處尋找她。盡挑些幽僻難行的小徑走,一夜路行下來,衣衫的邊沿早已磨破,嬌嫩的肌膚也板灌木籐條上的尖刺劃了好幾道細細的血口,火辣辣疼得厲害,但貝齒緊咬住下唇,倔強的人兒死死忍著。
她一定不可以讓他們發現!
不知已是哪處的山脈,當纖細、疲累不堪的小身影出現在山腳時,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白東向西,似乎不止一騎,四月嚇得躲進了路邊齊人高的野草叢裡,一動也不敢動彈。
馬蹄聲越馳越近,只聽一個聲音道:「老大,最近機會是越來越難找了!我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當時姓杜的那小子會把四月小姐擄走,那瓶解藥也落入了他的手裡,結果他小子的性命穩穩當當不說,連我們想救四月小姐出來的計劃也變得異常艱難。」
四月的眼前幾乎一片發黑,是那三個人!爹爹派來的三個人!她認得他們的聲音,這是其中那個最矮的。
騎在馬上急馳而來的正是漠北三鷹!
「不錯,吁——」戾鷹忽然生生勃住了紐繩,坐騎吃痛,兩隻前蹄一蹬,速度便立時慢了下來,「看來他們似乎猜到了我們的意圖,這三個月以來再沒見四月小姐出過山莊一步,一定是被他們囚禁了起來。」
「哎呀,不好!」黑鷹見老大減速,也將坐騎的速度減慢,瞪大眼睛道。「小姐莫不是已經命喪冷鶴山莊了吧?」
「我也擔心這個,」高高的飛鷹也勒住了馬,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忽然開口,「姓杜的小子發現四月小姐引他入那個陷阱,一怒之下,只怕小姐已經香消玉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