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姐她……」這麼快就散場了?
「她先走了。剛回國,明友的聚會不少,不能待太久。」他解釋。她看起來狀況不太好,是因為他嗎?
「今天還順利嗎?」她並不希望他回答。
「還好。」他答得不經意,周圍人多,兩人一陣相對無話,她身邊同事臨時走開了,他才趨前匆匆道:「今天約在這兒本來是想順道看看妳,妳有幾天沒來學校了。如果這麼做影響了妳的工作,或是妳的心情,那麼以後我會盡量不造成妳的困擾。先走了!改天見。」
他鼓勵地拍拍她的肩,回身很快消失在大廳人群中。
她頹然地咬著唇,沒有預料到,若有所失的感覺,從此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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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若有所失,她總是很早到校,早到校園內只有零星的學生走動、打球;而花房永遠是她最早報到,她不辭煩勞的地找事忙活,施肥、疏枝、分株、調製驅蟲水,忙到一整日幾乎沒抬頭,手指佈滿各式各樣的刮擦傷,嫌不夠,不畏譏諷請求大明分派工作,低姿態讓大明瞇著單眼皮盱量她,最後大發慈悲教她嫁接薔薇,她喜形於色認真記下筆記,私下不厭倦地一遍遍模仿。
這麼忙碌於完全記不起植物學名的專業領域,其實是在等待,等待能見到幾乎不再單獨進研究室的章志禾。
五天了,他巧妙避開了她,若不得已待久一些,身旁也圍繞一群上實地觀察課程的學生,他們再也沒有獨處的時候。第七天,她耐心在外頭灌木花叢畔等待,看到學生接著離開,正要趨前致上問候,他搶先開口吩咐她一些注意事項,眼神和看他的學生沒有不同,笑容少了一層意涵,她終於知道,他確實履行了他的承諾──不再困擾她。
「你不理我比理我更讓我困擾啊!」她皺著臉,只剩下她一個人時,默默鎖上研究室大門。
她活該承受這一切,是她拒絕了他。她對自己沒有太多信心,她的要求很微小──他們能和從前一樣,做一對隨心自在的好朋友,和楊仲南、薄荷不再有連帶關係,純粹的好朋友,隨時可以見到對方、關心對方,這樣就好了。
不過,似乎他並不希求這一點,他們連眼神交會的次數都少得可憐。
「我想得到方法的,可以不必放棄的……」暗暗對自己加油打氣,輾轉反側想了一夜,終於想到了萬無一失的理由。
第十天,她特地等他等到彷晚,上班快遲到了,她忐忑不安地繞著花房,總算見到他出現在石板路上。
她萬分雀躍,放下手裡的薔薇花莖,迎向走進研究室的他,他顯然嚇了一跳,還看了眼表上的指針,疑惑問:「妳怎麼還在這裡?」難道大明趁他不在時虐待勞工,把林地翻土的事叫她做了?那批植樹工人不是準時上工嗎?
她沒有芥蒂的笑,「我有事想麻煩你。」
他訝異地揚眉。她似乎心情不錯,而且,注視著他的眸裡閃著渴望。不是錯覺吧?「如果是薄荷──」
她連忙搖手,「不是薄荷,是我自己……」她順口氣,慢慢說:「是這樣,我後院的土都松好了,明天是週末,能不能請你幫我把花啊樹啊的種下去,我記得你都規畫好了,什麼花種在哪裡都有適當的位置,我不很清楚,你可以……」
「明天?」他蹙起眉。「明天我有約呢!改天吧,改天時間充裕,再好好做這件事,可以嗎?」少了薄荷,這花園對她還有意義嗎?
她呆了呆,半晌,才掀唇道:「有約啊?那沒關係,就改天吧!其實,我自己慢慢來應該可以完成它,這樣會更有成就感也不一定。」她找了個破台階下,喉頭有些哽住不順,她拍掉手裡的泥屑,悄悄往眼角抹去,抬頭又是一臉笑。
「我相信妳可以完成,大明告訴我妳進步很多。」她臉又髒了,像只小花貓。他耐住笑氣打量她,幾天沒注意,她瘦了一些,心念一動,他接著說:「其實這裡妳可以不必再來了,妳放心,花園的事一定會完成的,不必介意費用的事,花房的工作妳做得夠多了,大明快閒到讓我開除了,還是保留體力上班吧!我這兒有大明和一些學生就夠了。」
這麼快就不想見到她了?她楞了數秒,又再抹幾次眼角,努力咧嘴笑,「也好,我老是礙手礙腳的,不知道為什麼,嫁接的薔薇沒有成功,我實在沒有天份,還是閃人好了。」
「那枝薔薇是病株,本來就不易活。」
「原來如此!」她恍悟,再貪婪地看了他一下,他還是一樣俊朗、一樣斯文,淡淡問:「明天的女主角還是蔡小姐嗎?」
「……嗯。」他不否認。
「那──可能有希望了?」難怪啊!這比她的花園有意義多了。
「也許。」
他似乎不想多談,她垂下濕睫,低聲道別:「我要走了,上班快遲到了,謝謝你。」
「等一下。」他捉住她細細的手臂,抽了張面紙抹上她的臉,「臉上有泥。」
她微偏臉,搶過面紙,忙道:「我自己來,再見!」
天色暗了,她幾乎看不到路面,持續滲出的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單薄的面紙很快失去了作用,她改用袖口擦拭,一邊拿出手機,按下號碼,勉力保持正常聲調:「小張,今天幫我向組長請假……對,我不舒服,明天一定可以上班,不用調班……」
路燈亮了,淚干了,明天開始,他將淡出她的記憶,不留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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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塊招牌下站了一會。
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陌生感全無,走下那昏黃下探的甬道,她憶起的是那只始終牽持她的掌。今晚沒有他,不覺得害怕了,轉個彎,就是酒客聚集現場,沒有四處張望的慾望,她直接走列吧檯,對著見過面的調酒師說:「我叫薄芸,找楊仲南,你們老闆。」
「老闆?」調酒師似笑非笑,似乎常有女人出現這麼對他指示。「妳等一等。」
不到一分鐘,調酒師出來了,指指暗門,「老闆請妳進去。」
她猶豫兩秒,繞過吧檯,直接推開門,很意外,裡頭一片明亮,是間小型的休息室,暖色系的木質裝潢,傢俱很少,靠左側那道橘色牆旁,有張米色臥榻,楊仲南半躺其上,兩手枕在腦後,斜瞅著她。「稀客,找上門來了。聽說阿禾最近和蔡立勝的千金走得很近,可真妙,蔡昀芬是除了妳之外,他接觸次數最頻繁的女人,大概有點眉目了,覺得苦惱嗎?女人!」
她安靜地望著他,好一陣才搭腔:「你弄錯了,我和他沒什麼。」
「今晚是蔡家和章家的家庭聚會,兩家關係又更進一步了,聽說蔡昀芬不介意阿禾沒有掌控章家事業的經營權,果然與眾不同啊!」
「那太好了,替我恭喜他。」
他彈跳起來,不客氣地逼近她,直視她幽暗的眼瞳,想看出什麼,她不閃讓,迎視他,直到他站直高大身軀,嗤笑出聲:「薄芸,妳是真傻還是裝佯?他脾氣好歸好,難得動氣,從小到大,沒讓他父母傷過腦筋,但是違背原則的事,十部車也推不動他,他沒事和妳周旋,妳真以為他窮極無聊,還是熱心過度?」
她沉寂不動一會,說道:「他是好人,我不想談論他。」她打開手袋,拿出一盒東西,放在臥榻上。「薄荷要我轉告你,別再送她東西了,她不會接受的。她說,你欠她的,這條手煉抵不上十分之一,還有,她對太濃的香花過敏,請勿再送一百朵香水百合到店裡來,把花分送客人雖是好事,但亂花無謂的錢不是她欣賞的作風,聽清楚了?」
不知是不是上次砸壞了他的腦袋,自從劇院耳光事件之後,楊仲南竟又對薄荷產生了興趣,禮物一個接一個送到店裡,薄荷驚愕之餘,認定他動機有異,始終誡慎恐懼,不輕易接他電話;偶爾在店裡露了臉被他堵上,她逃不了便冷若冰霜,把他視為隱形人,逃得了一整天都不回家。兩個人的互動成了店裡最好看的偶像劇,倒楣的是薄芸白天得不時鎮守店裡,哪兒也去不了。
「我和她的事不必妳插手,要還東西她親自來,我不接受第三者退貨。」他拿起盒子,直接塞回她手袋,她伸手又想掏出,他動作飛快,按住她的手,將她推向臥榻,強壯的臂肌橫壓住她的肩,她痛得掉淚,嘴上不肯求饒。
「我說的話妳聽見了?再不乖,待會妳就出不去了!」他惱羞成怒,惡狠狠道。
「你不敢,」她無動於衷。「你也不想。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薄荷不是玩具,她有腦袋的,你有沒有真心她很清楚。你才苦惱吧?到底是美麗的薄荷好?還是文質彬彬的章志禾好?三不五時躲到這裡來也解決不了你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