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醫對朝政一竅不通,只能搖了搖頭,默默去一旁開出了藥帖子。「對了,這位貴人主子天生虛症,身子極弱,不可受風、受寒、受熱,這帷幕還是先放下攏密,免得方才熬了一身的冷汗又受了風就麻煩了。」
「諾。」
在重重雪綾纏龍絞花帷幕落下後,將帳裡帳外隔成了兩個天地。
孟弱微微睜開眼,冷汗沾濕的黑髮狼狽地黏在額際頰畔,儘管身子虛弱得如風中殘燭,她的眼神卻極致靈透清明。
方纔,她在他為自己注入內力的當兒就醒了。
拜這副不爭氣的身子所賜,自幼她只要稍稍閉氣久些,心臟就會絞擰衰弱得欲振乏力,脈搏斷續微弱,狀似瀕死……
在前世,她至怕人們知道她不健康,身有弱症,就算咬碎了牙也要強裝自己是個正常人,假裝自己很好。
但現在她明白了,自己這病,也可以是最好的武器。
「慕容獷,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呢!」小臉雪白剔透如梨花的孟弱,淺淺地笑了。
雷公問曰:禁脈之言,凡刺之理,經脈為始,願聞其道。皇帝答曰:經脈者,所以決死生,處百病,調虛實,不可不通也。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十二經脈絡脈支別一》
孟弱尚未侍寢便得蒙大君賜住「芙蕖院」,並受封美人,這一消息讓後宮幾乎炸翻了天了!
陳國另外四名秀女目前還擠在「觀秀院」裡,甭說大君另眼相看額外交代了,就是連宮中稍微有點子勢力的侍人大監或嬤嬤也沒多上門見個禮,活似她們四人就是宮中新進的擺設。
竇貴妃那兒日日趕將上來告狀抱怨的嬪妃們哭哭啼啼,不敢指摘大君喜新厭舊,卻是個個迫不及待將孟弱從頭到腳給痛批了一頓。
結論便是:南朝陳國這妖女是留不得了。
「許是大君憐她身子弱,這才特意讓人好生照拂她,況且依本宮看來,這小妹妹生得花兒似的單薄秀美,咱們這些做姊姊的平時幫大君多照看些也是應當應分的。」竇貴妃嘴上相勸,心中亦不免暗暗警醒了三分。「這樣吧,姝女,傳本宮之令,芙蕖院那兒日日燉些燕盞送去,就從本宮的分例上撥了。」
「諾。」雲香殿大侍女銜命而去。
「娘娘,怎麼連您也這樣?」歡嬪都急上火了,急吼吼嬌聲嚷道:「您就不怕那陳國女恃寵而驕,往後連您都不敬了嗎?」
「本宮是大君親封的貴妃,她再是想恃寵而驕,本宮答允,大君也不允的。」竇貴妃溫婉地微笑道。
「那是那是,娘娘和大君的情誼怎是婢妾等比得的?更遑論那些小小學地兒送來的玩意兒了。」小嬪妃們趕緊奉承了起來。
「妹妹們慎言。」竇貴妃沒有被吹捧得昏了頭,反倒蹙了蹙柳眉,溫言道:「咱們姊妹幾個在這兒說笑也就罷了,這話若是傳了出去,恐有仗勢欺人之嫌,就是大君知道了也會不快的。」
小嬪妃們慌地心下一驚,一個個忙不迭請罪。
最後她們怒氣沖沖地來,蔫蔫地走了,雲香殿登時空了一大半,只餘十數名恭敬侍立的侍女,輪番捧上狻猊鎏金香鼎熏過了屋子,又呈上精緻萬分的宮點茶湯服侍著竇貴妃淺嘗了幾口,撤下去後,平素她最為寵信的大侍女之一雅女在輕輕捶著她腿腳的時候,忍不住遲疑問出口——
「娘娘,芙蕖院那兒當真不要緊嗎?」
「她不過小小美人,還沒資格讓本宮拿她當回事兒。」竇貴妃閉著美眸,靜靜地享受著侍女們那恰到好處的捏捶,微嗤笑道:「再說,肯定有旁人比咱們更心急的,且放放。」
「娘娘聰慧,玉質蘭心。」雅女聞言鬆了口氣,慇勤道:「無怪乎您才是大君最最愛重的心上第一人,旁的再美再艷,就是拍馬兒也趕不上。」
「別給本宮戴高帽兒了,」竇貴妃狀似舒服得昏昏欲睡,懶聲道,「大君心性無人能捉摸得,本宮縱使與表哥自幼情誼濃厚,卻也看不透如今所仗的也不過是比旁人多瞭解上那麼一二分,若本宮當真以為憑藉著這些許情分便能左右大君的決定,那才真是自掘墳墓呢。」
雅女偷偷瞄了閉著眼兒的竇貴妃一眼,嘴上更甜了。「娘娘這是自謙了,雖然奴們見識淺薄,卻也看得出大君定是將後位給您留著的。」
「你處處說本宮好,知道的說你是忠心為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口蜜腹劍,想拱得本宮得意忘形,沖犯了大君的忌諱。」竇貴妃緩緩睜開眼,斜睨了她一眼。「說說,你是哪一種?」
雅女在竇貴妃那雙柔和溫婉的眸裡看見一絲冰冷的警告,心下機伶伶一寒,慌亂地忙伏地重重磕起頭來。
「奴奴不敢,是奴賤口多舌,請、請娘娘重罰!」雅女哀求到最後已是冷汗涔涔,小臉白慘慘。
「珍妃那兒的茶比本宮這兒的好喝吧?」竇貴妃微挑柳眉,語氣淡淡地問道。
雅女腦際轟地一聲,整個人立時軟軟癱死在地上了。
「一隻鐲子兩支珠釵就能讓你把本宮賣了,真不知要誇你大膽呢?還是要讚你良禽擇木而棲,是聰明呢?」竇貴妃端過另一名侍女奉上的滾燙熱茶,看也不看便隨手砸在雅女嬌嫩的臉上,燙得雅女淒厲慘叫,而她面上卻笑得越發愉悅了。「既是如此,本宮哪裡有不依你之理?來人,把她一家老小都好好「請」進宮,和她一起送到珍珠殿去,就說本宮請珍妃妹妹笑納。」
「諾。」
「娘娘饒命饒命賤奴不敢了啊啊啊」
臉蛋被燙得紅腫的雅女驚恐哭號拚命懇求著,卻還是三兩下便被人給拖出殿外去了。
殿中侍女們低首斂眸,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昨兒內務司進上來的兩支千年人參擱哪兒了?」竇貴妃慢條斯理地柔聲問。
「回娘娘,」一名侍女恭謹地上前回話,「一支按娘娘之命,送到竇國公府給老太爺養身了,另一支已收入您的私庫裡。」
「取出來切半支送到芙蕖院吧。」
「諾。」
竇貴妃微笑著,纖手接過了侍女新熬好的藥茶,優優雅雅地啜飲了起來。
她從來就知道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又怎麼會浪費精力在還不足以造成威脅的人身上?
稍後,珍珠殿那頭已傳來消息,雅女一家共十二口人,全被珍妃以盜竊宮物的罪名杖斃當場。
「別怪本宮心狠,珍妃能暗著向本宮下絆子,卻不敢明著同本宮打擂台,在她眼裡,沒利用價值的奴才就是這個下場往後,你們可得記牢了。」竇貴妃輕輕歎了一口氣。
侍女們聽得頭皮發麻,兩股戰戰,卻恭恭敬敬地跪地,深深伏首道:「奴下們誓死效忠娘娘,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竇貴妃淺淺地笑了。
「你們忠不忠心,本宮自是看得分明的。」
竇氏一族本就是將她當大燕皇后培育教養而成的,若是連這點子收服奴才的本事都沒有,她也沒資格被送進宮來了。
第2章(2)
芙蕖院裡,除了孟弱原來自陳國攜來的侍女阿代外,其餘進的都是大燕內務司送來的侍人和侍女。
前一世,她傻乎乎地把這些人都當作了心腹,無不真誠相待,今生既是死過了一回,有些人有些事哪裡還有看不清的道理?
該敲打該攏絡的,她是一個也不會放過的。
她纖瘦單薄的身子裹著件陳國國主一色賞下的白狐大氅,襯得烏鴉鴉的一頭青絲和雪白的小臉蛋有種說不出的清靈,尤其黑白分明的眸子波光瀲灩,霧氣瑩然,像是流轉間,那動人的淚珠兒隨時盈盈欲墜。
一眾新來的宮人,四名侍女和兩名侍人靜靜地跪伏在她面前見禮,一一自稟名字。
「奴下見過主子。」
「咳咳咳」她玉蔥般的小手執帕掩著嘴角,咳了幾聲,微喘了喘,方輕聲道:「都起來吧。」
「諾。」
侍立在她身旁的阿代興奮地搓了搓手,滿臉得意地昂起了下巴,搶在她之前發話道:「現下我家小姑子就是你們的主子了,往後你們可得好好精心服侍了,若有疏漏,便是我家小姑子性子好不罰人,我也容不得你們!」
「諾。」一眾宮人臉色微僵,但依然恭敬道:「奴下知道了。」
相較於阿代的得意洋洋,孟弱眸中寒霜更盛了一分。
就這麼迫不及待替她拉仇恨,將她院裡的人手得罪了個透?
以往,她總以為阿代事事搶著拿主意,是因為護主心切,後來才知道是自己蠢——
她初來乍到,根基不穩,卻連個貼身侍女都打她的臉,也無怪乎這後宮裡人人打心底輕視她有眼無珠,連個主子都不會當了。
「阿代,」她眸光輕垂,輕柔的嗓音裡有著不容否決的強硬。「你好似逾矩了。」
「小姑子?」阿代神情一僵,不敢置信地回頭瞪著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