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貴妃臉色微變,藏在袖裡的指尖掐得掌心都出血了。
這賤人……這些賤人……
「珍妃,別以為本宮父親與你父王有所協議,你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本宮,」竇貴妃雍容溫婉的面具終於有一瞬間的剝落,咬牙切齒道:「惹急了本宮——」
「試試看呀,看最後誰才是那個真正能得孕大君龍種的勝利者。」珍妃見她被自己逼得狠了,不禁笑得更歡,一臉得意洋洋地道:「我會讓人通知我父王,不用跟你們竇家連手先鬥垮外頭的人了,你們竇家呵,是注定成不了氣候的。」
「貝爾珠!」
「姊姊的寶花大園風景雖好,還是留著自個兒慢慢賞吧。」珍妃嬌嬌娜娜地起身,嬌俏中帶著一抹惡毒的輕蔑笑道:「往後君恩不再,長夜無聊,可有你賞的了,哈哈哈哈。」
竇貴妃掌心沁出的血蜿蜒而下,濡濕了珍貴華美的綾羅錦袍……
第8章(1)
黃帝問曰:歲之所以皆同病者,何氣使然?少師對曰:此八正之候也。候此者,常以冬至之曰。風從南方來者,名曰虛風,賊傷人者也。其以夜半至者,萬民皆臥而不犯,故其歲民少病。其以畫至者,萬民懈惰而皆中於邪風,故民多病。虛邪入客於骨而不發於外,至其立春,陽氣大發,腠理開。
晉。皇甫謐《針灸甲乙經。八正八虛八風大論第一》
芙蕖院送去的拜帖和珠寶諸禮,果不其然被孋華院委婉地打了回,雖然孋華院也回贈了頭面,可態度高傲至極,亞女氣憤填膺地跑回來向自家主子告狀,換來的卻是孟弱淺淺一笑。
「知道了。」
然後,便將此事擱置一旁,溫言吩咐儒女替她準備泡金銀花藥澡,竟似連半點兒被藐視惹火的意思也無。
「咱們家娘娘還真是個心軟如水的善人兒,唉,就是這性子,在這吃人不吐骨頭裡的後宮是注定吃虧啊!」
宮人們私下議論著,又是憐惜又是搖頭。
幾日後的夜裡,一隊剽悍騎兵悄悄疾馳入京——
明月高懸,大君回宮。
風塵僕僕的慕容獷先回了自己的寢殿泡了個熱湯泉,浴罷顧不得拭淨一頭長髮,隨便套上了件雪白大袍,也懶得扣上玉帶,便這樣匆匆趕到了芙蕖院。
近半個月沒見著她了,雖然這些時日來,舉凡她吃了幾口菜、看了幾卷帛書,甚至是日裡夜裡咳了幾聲,統統都有服侍的人盯著,並詳盡記下,統一送到黑子手中,再由鷹信送到他手上。
但是,他沒有親眼見到她安好無恙,這顆心總是穩妥不了。
「真真是魔症了。」他自言自語,可還是沒有停下腳步的趨勢。
慕容獷揮退了聞訊而來、大喜過望的宮人們,鳳眸警告地冷睨了一眼,「不准吵醒她!」
宮人們忙點頭,輕手輕腳地退至兩旁。
踏入內殿後,他對著厚厚的綾花錦帳大皺眉頭,正想責問宮人為何如此怠慢娘娘,天暖了還罩著這悶不透氣的錦帳?
可隱約自帳後傳來的幾聲低微咳嗽聲,立時令他恍然,心下也深深絞疼了起來。
她,縱然初夏時分也是極怕冷的吧?
慕容獷眸光隱隱痛楚,撩開錦帳後在榻畔坐下,默默地注視著緊裹在錦被中的小人兒。她的小臉半埋在軟枕中,長長青絲掩映下襯得臉色雪白得近乎透明,叫人格外心醉又萬分心疼。
他動作輕緩得彷彿怕碰壞了她,曲起修長指節想撫觸她柔嫩如花瓣的頰,卻在即將碰觸到的剎那一頓——心倏地一緊!
她還活著嗎?
霎時間他驚出了一頭一背的冷汗,有一瞬間,他竟感覺到無比熟悉的恐懼悲傷絕望,好像這一切曾經真實在他眼前發生過,而且這一次他又遲了——
此刻的孟弱卻被可怖的夢魘沉沉捆綁往下拖墜去……
「大君,臣妾沒有,臣妾沒有害崔姊姊!」
她淚眼模糊地跪在他跟前,仰頭苦苦哀求著他,甚至膝行向前試圖攀抱住他的腿,只求他停下來稍稍聽她一句辯白。
慕容獷冷冷地低頭看著她,往日深情的鳳眸再難掩深深地厭惡之色。「那參湯是你親手熬的,當中未經第二人之手,麗華飲下後立時腹痛難忍,太醫查後確定殘湯中下有紅花……你,還要說與你無關嗎?」
「臣妾沒有下紅花!」她心痛至極地大喊一聲,哽咽得幾乎無法言語,破碎地喃喃:「我臣妾自己的孩兒無緣降生,崔姊姊能有孕,能為大君誕育孩兒,臣妾雖心中艷羨,卻也盼著這孩子能平安出世……臣妾又怎會傷害他?」
「你不就是恨孤嗎?」他猛地一腳踹翻了她,俊美的臉龐此刻陰森如鬼魅,諷刺至極地笑了。「恨孤讓你腹中那賤種頂替麗華擋去了算計,你恨孤不給你的賤種留一條活路。孟弱,你既恨孤便衝著孤來,竟去毒害孤心愛的女人和孩兒——你當孤真的捨不得弄死你這賤人嗎?」
頻頻咳血的她聞言如遭雷殛,劇痛欲裂的胸口好似被柄冰冷刀鋒狠狠捅了個對穿,五臟六腑全被剁絞得血肉模糊。
身子僵冷得像置身冰窖,可她整個人卻出奇地平靜了下來。
「賤、賤種?」她臉白得全無血色,白得泛青的嘴唇卻沾染著怵目驚心的妖艷紅花,像是有什麼在這一瞬間死去了。
「是,你與你的賤種,簡直令孤作嘔。」他眼光亮得令人寒顫,刻意放緩了聲音,一字一字吐出的,不啻凌遲。「這世上唯有麗華配生孤的孩兒,像你這種矯揉造作、虛假成性的賤人生的,豬狗不如!」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胸口空空洞洞的,只覺耳畔逐漸安靜、一切聲音全消失了
就像是,她已經被整個天地遺棄了。
他就是她的天與地,可是他卻親手背棄、撕碎了她。
她想問為什麼,為什麼他就這麼厭她、恨她和他們的孩子?為什麼連最後一個虛假的盼望和溫暖都不願留給她?
孩兒,你阿爹他其實是要你的,他不要的,只是阿娘……
可是這一刻,她的聲音已經隨著口中咯出的血和倒下的身子再沒了去處。
孟弱掙扎著、驚悸著,她緊閉的雙眼淚水直流,儘管裹在溫暖的錦被中卻仍然像被沉進了寒塘古井中,無邊的痛苦黑暗和滿滿的恨與怨,將她勒得無法呼吸、不能心跳……
「阿弱!阿弱醒醒,別怕,孤在這兒!」
她悚然驚醒過來,大口大口喘著氣,冷汗濕透了滿頭滿身,整個人激烈顫抖不絕。
昏然的錦帳內,他高鼻俊挺的輪廓剪影卻猶如自惡夢中追逐出來,溫柔的眉眼不曾被發現,殘留在她意識中的只有前世與夢裡的猙獰惡狀……
慕容獷!
她恨極地猛然抓住他伸來的手臂,重重咬了下去——小小貝齒深深陷入了他結實的肌肉,鮮血迸發而出!
慕容獷卻沒有喊痛,而是在最初的震驚後,迅速卸去了一身的內勁以免傷了她。
「對不住,是孤嚇著你了。」他強忍著疼,柔聲地呵慰道,「咬吧,如果咬孤能讓你出出氣兒,就多咬會兒可也不能咬太久,你才做了惡夢,孤還得讓太醫來幫你號個脈、開帖安神湯劑才行。」
她嘗到了鹹鹹的血腥味,渾沌迷離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眼淚不知怎地滑落了下來,和鮮血模糊成了一片。
既是恨是怨,也是苦是痛。
孟弱閉上眼,冷汗和熱淚交錯,她顫生生地鬆開了口,渾身脫力地軟癱了下來,卻正好被他攬入懷裡。
「醒了?」慕容獷用未受傷的那隻手溫柔地撫著她汗濕的額發,眸光略顯焦灼,抬頭揚聲道:「來人,速傳太醫,還有立時準備熱湯讓娘娘沐浴更衣。」
「諾。」宮人們忙領命分頭行事。
心急如焚的儒女已經先用溫熱的茶吊子打濕了帕子,就要上前幫主子擦拭頭臉,卻被慕容獷截了過去,親自仔仔細細地替懷裡的小人兒擦將起來。
「別怕,那都是夢,有孤在這兒呢!」
她濡濕黏膩的小臉在他刻意放緩了卻還是粗手大腳的動作中,好半天後終於擦乾淨了,整個人頓覺清爽不少。
「大君,您幾時回來的?」她低啞地問。
「今夜進京的,一回宮孤略加收拾後便來看你了。」他沒有察覺自己語氣中那抹雀躍得掩飾不住的討好和邀功,眉飛色舞地道。
她腦子還有些昏沉,在恨透了他與必須邀寵予他之中掙扎拉鋸著,深呼吸了幾次後,總算恢復了冷靜,愧疚地囁嚅道:「對不起,剛剛……剛剛臣妾咬傷您了,臣妾有罪,請大君責罰——」
「這點子傷是蚊子叮呢,不痛。」他看著她內疚自責的蒼白小臉,又哪裡生得起半分的氣?
孟弱破涕為笑,隨即又吭吭巴巴的開口:「不對,怎麼可能不痛?我臣妾隱約記得都嘗到血味了,您快給臣妾看看,臣妾馬上幫您上藥,萬一轉成炎症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