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經常半夜醒來便再也睡不著覺,靜坐在窗邊看月亮,直到天色亮起。他感覺不到餓,因為少了一個老是吵著肚子餓的傢伙,少了提醒他吃飯時間到了的女人,他經常忘記吃飯。
他的日子變得一團糟。
想念一個人的心情相會發酵似的,時間經過愈久,感觸便愈深。
他想念倪安琪,想念的緊、想念得幾乎發狂;他擔心她怕黑、不敢一個人睡,半夜醒來透過月光在心裡安撫她;他擔心她沒有人可以耍賴、沒有人陪伴就懶的出門吃飯,萬一餓出病來……
他想很多,不由自主地想,只要一靜下來,腦子裡就會冒出千奇百怪的念頭,干擾他的思緒。
原本以為她的出現影響了他長久以來的作息,沒想到她離開之後,才是混亂的開始;他掛記她、擔心她,卻沒空去想如何處理自己生活上眼中的失序。
羅秉夫清理自己生活上嚴重的失序。
羅秉夫輕吐一口氣,漫無目的地朝天空隱約可見星星的方向走去。
沒了倪安琪吱吱喳喳的笑語,沒了她像個無骨動物攀掛在手臂上的感覺,街上熱鬧的氣氛似乎與他完全無關。如果她還在,一定開心得像個孩子,拖著他一間一間逛,看見什麼新奇的玩意兒非得要他也見識見識,就怕他真像個老頭子,跟這個世界脫節了。
「吼……」他無端惱怒了起來——能不能別再想起「倪安琪」三個字了!
適才,阿健和姚怡慧之間的對話,其實他聽見了。
是「相思病」沒錯,但他哪有資格患這種病?他怎麼能在心裡住著一個女人的同時又思念著另一個女人?
根深蒂固的道德觀念與心裡真是的感情衝撞著,無論做什麼決定都令他痛苦萬分。
空氣冷冽得像要將人凍結,他快步急走,想甩開那種哪些糾結無解的紛紛擾擾。誰知,當他停下腳步,赫然發現自己走到了倪安琪居住的大樓前。
「呵……」他笑著搖頭,笑得心都酸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沒有人能夠告訴他?
生命中至今唯一的一段感情讓他經歷最甜蜜的時光與最深的絕望,最後化作心頭上難以抹去的遺憾;他以為這一生除了雪兒再不會對任何女人動情,孰知無預警地闖進了倪安琪,人生從此轉折,他措手不及,根本應付不來,只能拚命閃躲。
躲的了他人探詢的目光,卻躲不了內心的渴望……
他抬頭遙望上方公寓窗戶透出的燈光,企盼能稍微撫慰相見卻不能見的思念。
驀地,聽見腳步聲,他轉身望向遠處,瞥見一個嬌小的身影,羅秉夫想也沒想,立即移到陰暗處。
真的是安琪……
她低著頭,手上提了個像是裝了陽春麵之類的紅白相間塑膠袋,無精打采,步伐緩慢。
進到住處大門前她霍然轉身,羅秉夫心一驚,以為被發現了,往牆角縮去。
她並沒有注意到陰暗處躲著個人,只是抬起頭看向天際,整個人被定住了似的,看了許久,而後,失望爬滿她臉上。
大大地歎了口氣,她拿出感應器,打開大樓鐵門。
大門關上後,羅秉夫才從牆角走出,凝視她孤單的背影。
這一幕揪緊了他的心。
他好混亂、好掙扎、好衝動——
但最後,他還是選擇閉上眼,快步離開。
第8章
春節期間,「傳閣」店休四天。
羅秉夫一個人戴在家,除了除夕那晚和父母親吃了頓團圓飯外,沒有安排任何活動。
以往,他會帶著臘腸、花菇、茶葉,去拜訪幾位爺爺生前的朋友,那些長輩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爺爺臨終前交代他,有時間多去陪陪這些老人家。
他沒忘,也從不怠忽,承諾過的事,他總是牢牢地記著,但他需要一點時間打起精神,總不能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教老人家擔心。
從CD架的最底層翻出一張老舊唱片,放入留聲機中,將唱針擺進軌道上。
If a picture paints a thousand words
Then why I can't paint you?
The words will never show
The you I've come to know
If a face could launch a thousand ships
Then where am I to go?
There's no one home but you
You're all there's left me too
And when my love for life is running dry
You come and pour yourself on me……
Bread合唱團的IF,雪兒最愛的一首歌。
她經常在他耳邊低聲唱著,聲音像小女孩,幼細稚嫩,唱完,她覺得害羞,說像在向他求婚似的。
黑暗中,羅秉夫想著雪兒,也想起了倪安琪,她們都是他生命中最美麗的音符,在他平靜的心湖裡,吹奏起美妙的旋律。
他失去了雪兒,這一次,是不是要再嘗一次失去倪安琪的痛苦?
他將臉埋入掌中,這個問題始終盤旋在腦海中,他的心給了他答案,他的理智與道德觀念卻拉扯著他的情感。
日復一日、每天每夜,感覺自己一次一次被撕裂,放不下曾經的承諾,也忘不了倪安琪。
遠方天際一聲悶雷,雨絲隨即落下打在窗玻璃上,像是代替他無聲的悲鳴。
他走到窗邊,掀起布簾子,原本熱鬧的街道因這突來的冬雨,行人紛紛走避,只剩一片灰濛濛的天空。
羅秉夫放下窗簾,退回黑暗中,忽覺剛才那匆匆一瞥,瞥見了什麼,立刻再踅回窗邊,湊近玻璃窗,赫然發現倪安琪就站在對街。
她沒打傘,沒穿雨衣,環抱著手臂,瑟縮成一團,呆愣地凝望著「傳閣」的大門,任由雨絲潑灑在她身上。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低吼一聲,想也沒想就衝下樓去。
打開大門,直直朝對街走去,邊走邊脫下身上的外衣。
倪安琪看見羅秉夫,先是驚訝地露出笑容,但很快就收回舉在半空中準備揮舞起來的手,起身就跑。
「喂——」羅秉夫拿著脫下的外衣要她穿上卻撲了個空,傻眼。見她跑遠,他趕忙追上,「倪安琪——你跑什麼?」
「我不能來找你的!」倪安琪邊跑邊回答。
「你給我停下來!」他感覺到雨滴打在臉上的嚴寒,怕她又吹風,瘦弱的身子禁不住這風雨。
「不行——」她拚命跑,因為搬離「傳閣」的那天,他搖頭,不讓她來看他。
她已經很努力了,努力壓抑想見他的念頭,努力不造成他的困擾,每晚每晚睡前,她都得一次次地告誡自己——不可以再到店裡。
所以,她離店門口離得遠遠地,以為他不會知道,想悄悄地感覺和他在同一個城市,同一條街的親近距離,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倪安琪……」他抓住她,將衣服裹在她身上,用手臂牢牢地環抱住她。
「對不起!」她低頭認錯。「我本來只想待一下下的……真的,我發誓!」
誰知道一靠近「傳閣」,她就失了心、失了魂,想起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想到忘了時間、空間……
「為什麼又沒穿外套?為什麼下了雨也不躲?為什麼總是讓人擔心?」他吼著,用倪安琪從未見過的嚴峻口吻,但她聽見了心疼……
「老頭子……」她抬頭望著他,忍不住委屈了起來,知道他還關心她,還心疼她,又開心、又難過。
她只能猜想他有他的理由,但,至今她仍不明白為什麼他要趕她走。
如果他不討厭她,甚至有一點點喜歡她……
「先回去再說。」他的大手當傘,擋住落往她發上臉上的雨絲。
「可以嗎?」她可憐兮兮地問。
「可以。」他好氣又好笑,伴隨而來的是更多的不捨。「你什麼時候聽話過了?」
「這次我真的很聽話,就算想見你也不敢到店裡……」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只敢站在遠處,望著樓上亮起的燈,思念他。
「那為什麼見了我就跑?」不敢進店裡,她就遠遠地站在對街,任由風吹、任由雨淋?他究竟做了什麼,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怕你生氣……」她縮著身體,挨著他,這是這些日子以來覺得最幸福的一刻了。
「我是生氣了。」
「那我馬上走……」她轉身就要離開。
「我是氣你不愛惜身體!」他將她抓回來。「全身都濕透了,就不怕感冒?」
「喝你泡的花茶就不會感冒了。」她一聽,立即歡喜了起來,撒嬌地說。
「等等泡給你喝。」他心軟了,懊悔當初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