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惡鬥。
一靈一鬼隱隱約約,忽明忽暗地展開殊死戰,觀戰的江天愛以為她能忍受不見血的戰鬥,但事實證明她的心不是石頭做的,還不夠強硬,在其中一個滑過她腳邊時,神色一緊的咬了咬下唇。
「蒼狼森,別打了,我幫你。」真要看他魂飛魄散,她一輩子也沒法原諒自己。
她一喊,兩人同時停手,像是約好似,一秒不差的回頭看她,並自稱是蒼狼森。
相同的高度,相同的面容,胖瘦一致,縱使有心分辨,也會因其中一人的刻意倣傚而被混淆,不敢肯定是否幫對人。
靈機一動的江天愛坐在肉身的頭部左側,一手輕撫他的太陽穴,一手描繪濃密黑眉,她細心地觀察兩人細微的表情。
突然,她做了個出人意表的動作,身一俯含吮住病人毫無反應、偏涼的唇。
這一瞬間,一個男人不耐煩的皺起眉,似為她不辦正事的舉止感到不快,另一個則滿臉訝色,撫唇低呼,不敢相信她會這麼主動,而且……熱情。
她低頭悶笑,知道了誰才是她該幫的對象,眸心輕漾不看驚訝不已的臉孔,扶起真正的蒼狼森,朝他口中倒入半瓶藍紫色液體。
「鬼狼,接著。」
「嘎?!」接什麼?
一臉霧水的蒼狼森根本不曉得她接下來有何行動,只見神野鷹先一步搶過她放在床頭相似的藥瓶,一飲而下,半滴也不留。
「笨吶!聲東擊西都不懂。」她笑著走過臉色大變的神野鷹身旁,輕搖只剩一半的瓶子。
說也奇怪,不過是輕輕搖晃了幾下,瓶中藍液居然起了淡霧狀,由液體轉化為氣體。
「吸了它,然後躺回自己的肉體。」一覺醒來,他會發現世界變得不一樣了。
「這是……」咳!咳!好難聞的氣味,放久的發酸柑橘、沒釀成酒的醋,以及死老鼠的味道的混合。
「回魂水。」她大哥的研發品之一。
「回魂水?」他忽然覺得四肢很重,好像有什麼在拉扯。
「先聲明一點,未經人體實驗,如有不良副作用,請自負後果。」她概不負責。
「什麼——」
才一碰到肉體的蒼狼森來不及後悔,驚呼一聲就被一股力量拉近,他身體劇烈地彈跳一下,隨即歸於平靜,恍若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面色蒼冷的神野鷹陰狠地向她走近兩步,揪緊胸口十分痛苦地瘖啞著,吐出冰冷氣息。
「你讓我喝下的是什麼東西?」他全身宛如火在燒般,灼痛難當。
「不是我讓你喝,而是你硬搶去,實在怪不了人。」自作聰明的結果,自負害了他。
「說!」他厲喝。
甩頭晃腦的江天愛神色自若地說道:「神社取來的符水,專治鬼。」
「什麼……」啊!他變輕了……
一聲怒吼鎖在喉口,神野鷹驚懼地瞠大眼,眼看著他的手如煙淡化,然後是腳,接著身體也沒了,煙霧般地淡去,淡去,淡去……
他沒機會再吼叫了,另一空間的門為他開啟,不管他願不願意,他的張狂年代已經過去,人有人道,鬼有幽界,想再穿越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解決了,接下來就是看結果。」一陣疲憊襲上眉間,她頓感空虛。
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滿意自己達成托負,江天愛忽覺氣力全失,胸口空蕩蕩,緊繃的肩頭垮下,有氣無力地想哭。
是捨不得嗎?
搖著頭,她妄想搖去鼻間的酸澀,喉頭緊窒像梗住了什麼,眨了眨眼,她看了看熟悉卻陌生的那張臉一眼,深吸了口氣扭頭往外走,強迫自己不要回頭。
似乎在這個時候,她才願意承認心的位置……
有他的進駐。
第七章
「非常感謝你治癒我的未婚夫,一點小意思敬請笑納,神野家與清美家眾親友皆感激你的仁心仁術、妙手回春,將我們摯愛的親人帶回身邊。」
「什麼,未婚妻?!」
內餡包著抹茶、紅豆的兩盒大福應聲而落,面額為萬的紙鈔隨著灑落一地,細白粉末混著和果子,將上萬張日幣染成白無垢的顏色。
白無垢,日本傳統的結婚禮服,手工縫製的素白象征新娘的純潔。
但是白無垢的純白也及不上江天愛此時臉色的慘白,她驚訝得捧不穩檀木製的點心盤,腦中一片空白,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來日本前,她根本不曉得蒼狼森與神野集團有何關聯,只是做了大概的認識,並未深入瞭解其繁複親屬關係。
乍聞清美雅子與神野鷹的未婚夫妻關係,她著實錯愕不已,又有些被人狠打了一拳的感覺,呼吸頓時一窒。
取代了一個人的身份地位,是否連帶著也接收對方的一切呢?包括尊榮、財富,以及……女人?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無從問起,打她走出那間高級病房後,她就回不了頭,一夜之間病房外佈滿孔武有力的保全人員,任何人接近三公尺內都必須接受盤查、搜身,她也不例外。
而她始終在會面的拒絕名單上。
「怎麼了,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秀雅的面容佈滿關心,輕聲細語地詢問。
猛一回神,江天愛面露古怪的問道:「他……病人清醒了嗎?」
「是的,托你的福,在你獨自治療的隔天,鷹就醒了。」除了較為虛弱外,並無大礙。
「而他沒說要見我?」不知是出自錯覺,還是她多想,那句「獨自」似乎別有用意,語氣重了些。
清美雅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流光。「真是抱歉,剛醒來的他仍有些神智不清,很多『人』他都不記得了,沒辦法親自向你致謝。」
「他也不記得我?」她心急地問了一聲,不太能接受被遺忘的事實。
「鷹為何要記得你呢?姬兒小姐,自始至終他都處於昏迷狀態,根本沒見過你。」清美雅子說得溫婉,好似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
「他說的?」她必須向他問個清楚。
清美雅子搖頭,細白頸子優雅柔美。「不,他什麼也沒說,他失憶了。」
「什麼,失憶……」他……真的忘了她嗎?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無心如木石,即使活了千年歲月仍是不解情的死物。他這麼說過,而且一再保證他縱使忘記所有人,也一定會牢牢記住她。
他騙了她。
誓言果然當不了真,承諾也是白話一句,她早說過別輕言廉價的愛,那是會褪色的,有如假花雖不凋謝卻少了芳香。
才短短幾天,她已由他說愛的嘴裡淪為陌路人,真叫人情何以堪呀!
「是的,失憶,什麼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沒有記憶。」一個完美到令人無法懷疑的理由,除了……
三次。
他一共問了「小愛」這個名字三次,透過醫護人員想知道「小愛」有沒有來探望過他,或者是留言,他想見她。
以一個「失憶」的男人來說,他似乎忘得不夠徹底,腦海中還殘存其他女子的影像,這點她絕不允許,她的男人心中只能有她。
「我能去看看他嗎?或許我能幫上一點忙。」難道是使用回魂水的後遺症,江天愛在心中思道。
細眉一揚的清美雅子很客氣的婉拒了。「他最近在復健當中,練習走路,醫生特別囑咐先讓他休養一段時間,等體力恢復了再說。」
「你能忍受他忘了你?」可惡的鬼狼,他敢忘了她試試,她絕不會讓他好過。
江天愛不能忍受,她最恨說話不算話的人,沒人可以輕易將她忘卻。
「我愛他,愛他的全部。」清美雅子似一下子說得太露骨而顯得嬌羞,眼露迷濛地轉為含蓄。「其實他只要活著我就很知足了,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陪伴彼此,他記不記得我又何妨。」
「一輩子……」好長呀!
她都不曉得一輩子能活多久,也許五十年,也許三十年,也許不到十年,也許明天就是她的忌日,短暫如曇花一現。
一遇到愛情,人都會變傻,自詡天才的江天愛渾然不察眼前的女子瞞了她什麼,大腦發揮不了任何作用,成負成長。
「其實我們很感激你,他今日能夠醒來,你居功厥偉,我們有說不盡的謝意。」但也僅此而已。
清美雅子一說完,身邊的隨侍又送上精緻的大福,和一張填了七位數字的支票,以示對她醫術的崇高敬意。
至於先前打翻的點心和紙鈔,不需要她吩咐,自有專人收拾乾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磚此刻無一絲污垢,潔亮如新。
「你的謝意我收下了,但這些……」江天愛把大福和錢推了回去。「我不能收。」
她救的不是神野鷹,而是蒼狼森。
清雅的面容頓時一擰。「這是對我們的埋怨嗎?我們真的很想表達無限的真誠謝意。」
防人甚嚴的清美雅子只想以錢打發她,她不允許可能的變數接近她的男人,她已經失去過他一次,絕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只是她,只要是女人,包括神野鷹寵愛過的七名情婦,她一律嚴禁她們拜訪,不給理由的阻擋在外,防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