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芽想到唐老太爺不經意之間說出的那句話,老人家說當年助了問守陽一臂之力,才讓他渡過難關到今天,語氣之中,那個忙似乎不小。
是不是也就是因為這個不小的忙,所以,問守陽至今對唐桂清的話依舊十分敬重,不敢對老人家有半點輕忽呢?
「息事寧人?在你的心裡,這件事情就真的如此重要?」他看著她平靜的臉容,她太過急切的處理態度,就像是丟掉一個大麻煩,「你知道一直以來,我最不喜歡你的哪一點嗎?」
沈晚芽恬美地瞅著他,緩慢搖頭。
「你真的很聰明,可是,總是會為了要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他走到她身畔,伸手攬抱住她的頭,傾側與她頭靠著頭,態勢十分親暱,但是勾在他唇畔的笑容卻顯得有些冷淡。
她站直著一動也不動,任由他摟抱著,感覺他陽剛的氣息逼近,就算與他有過了肌膚之親,一時之間仍舊無法適應與他如此親近的相偎。
「我不懂你說這話的意思。」即便是懂了,她也會說不懂。
「好,不懂嗎?」問守陽冷笑了聲,側眸冷冷地睨著她佯裝的嬌顏,「那我就當做你是真的不懂,可是,不要在隨便把柔藍給扯進來,她已經死了,別把我們之間的事情扯上無辜的她。」
沈晚芽也傾側瞳眸,對上他的目光,「好,我會記住,畢竟是死者為大,以後我不提柔藍姑娘就是了。」
怎麼?不過就是提了范柔藍兩句,就教他心疼了?
終究在這男人心裡,只有那位柔藍姑娘才教他覺得重要,而她沈晚芽就只能活該倒霉被他欺負嗎?
「你能記住這一點最好?」
他瞅著她的目光如炬,嗓音卻壓得很低,話聲一落,在他們之間漫起一股幾乎要教人喘不過氣的沉窒。
「爺!」歸安從門外傳來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僵凝,「葉大掌櫃與陳副掌櫃已經到了。」
「讓他們進來吧!」問守陽放開她,轉身對著門外回答道。
「既然你們要談事情,那我就先迴避了。」她笑著說完,就要提步離開,卻立刻被他一把拉住。
「不,你不需要走,從今以後,我和掌櫃談正事,你不需要迴避,而且,我今天請他們過來,就是為了你。」
沈晚芽瞅著他,不明白他的用意,「你又想要我做什麼?」
「我要你主持『雲揚號』在京城總號的統籌事務。」他這句話說得既淺又淡,彷彿故意裝作不知道這句話所代表的沉重。
「怎麼可能?」她一瞬間嚇得臉色微微泛白,「我做不到,我從來就沒有……不,請你收回這個念頭,我做不到。」
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在他面前認輸,可是,要統籌「雲揚號」總號的事務,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些年來,即便是由葉蓮舟在總號主事,可是,她知道問守陽還是把持了很大一部分的權利。
「真的做不到嗎?」問守陽泛著淺笑,聽著她口口聲聲的「做不到」,他沒有生氣,反而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多少年來,他不曾再從她嘴裡聽到這句話,真是熟悉得教他懷念,「我對你有信心,芽兒,如今你不再是萬能的小總管,努力適應你的新身份吧!」
言下之意,是要她從萬能的小總管,成為萬能的芽夫人嗎?
「要是我真的辦不到呢?」她嚥了口唾液,試探地問。
他抿笑不語,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他不接受她的這種說法。
「我試試看。」她說。
「試?意思是可能會辦砸嗎?」
「我會盡力。」她改口道。
「盡力是應當的,重點是要成功,明白嗎?」他托起她小巧的下頜,琥珀色的眼眸泛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看來,他也沒打算給她選擇的餘地了!
「嗯。」她斂了斂眸光,以當做點頭答應的意思。
「很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不是等她的消息,而是等她的「好」消息,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問守陽根本就只允許她把事情辦好,沒給她辦砸得餘地。
但不可否認的,在她的心裡有一絲躍躍欲試。
對!沈晚芽很絕望、很認命地發現,每回在這個時候,她心裡會對自己將要完成的事情有期待。
這些年來,她已經太習慣他所給予的挑戰,就算他擺明了刁難,她也會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做到什麼程度。
如果能夠做到,她會很高興,而倘若完成的程度遠超過他預期的要求,她的心裡忍不住很得意,在自己贏他的賬上記下了一功。
這時,葉蓮舟和陳敬理聯袂而入,看見兩位主子之間瀰漫著一種達成共識的默契,他們二人相視一笑,原以為在沈晚芽改變了身份之後,這樣的場面可能不再復見,但料想是他們多慮了!
在他們的心裡已經忍不住開始期待,看他們的芽夫人如何再顯神通,教世人對她刮目相看!
第9章(1)
「澄心堂」,它的位置說起來應該算是「宸虎園」最東北角的位置,並沒有太明顯的分隔,一直以來就是由問延齡掌管,澄心堂之意,取的是李後主做的「澄心堂紙」,傳聞是紙中極上珍品,價比黃金,做法卻已經失傳。
而問延齡從年輕時候就很喜歡紙,各式的紙箋做法都難不倒他,他曾經發下大話,說要重現李後主的「澄心堂紙」,惹來不少文人好友的取笑,說人有志氣是好事,就怕是癡心妄想。
沈晚芽穿過「澄心堂」以為標記的兩棵百年銀合,就看見了幾名夥計忙著給烤房添柴火,另外幾個人則是手腳利落地把篩好的紙片刷到烘壁上,同時,遠遠的就可以聽到水車帶動搗杵樁打著泡水樹纖的聲音。
這時,一名夥計見到她,開口要喊,「芽——?」
「噓。」沈晚芽以食指抵唇,示意工人們噤聲,以最悄然無聲的腳步接近正站在一口爐火前,仔細翻煮漿液的問延齡。
「叔爺。」她站在他的身後,很小聲地喊。
問延齡一向很專心做事,就無暇顧及旁人,所以他沒有動靜,一直到沈晚芽將臉蛋探出他的肩膀,「叔爺,在做什麼?」
「芽兒丫頭!」問延齡被她嚇了一跳,不過卻被嚇得很開心。「你來了,快快快,快來看我新調的紙藥,我敢保證,這個新配方一定可以做出很好的紙張來,快來看!」
「叔爺,你今天做的紙藥,究竟又藏了什麼玄機呢?」她眨眨美眸,從他的身後走出來,站到爐邊。
「難怪我特別疼你這丫頭,一句話就問到我心坎上,我跟你說,這紙藥裡的材料跟以前不同,我試了些別的東西,可以讓紙張變得更柔更韌,不過上次做過之後,覺得紙面可以再更細一點,才好吃墨色。」
沈晚芽一邊聽著,一邊點頭,聽著問延齡興奮地訴說他發現新材料的過程,她適中在中途插話,不為任何意思,只為搭腔,就怕給了意見,老人家要覺得被澆冷水,如果一句話都不說,又會教人覺得自討沒趣。
不過三兩句裡,她還是會提出一點疑問,畢竟對於做紙她也略知一二,這些年來,她是問延齡最好的授課學生。
對她,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尤其這些年來,她被問守陽折騰著,問延齡基於對侄孫的不滿,跟她更是同聲一氣,融洽得很。
說道一個段落之後,問延齡喊來一名夥計,要他替自己看著火勢,牽著沈晚芽的手,往堂前的小廳裡走去。
「來,陪叔爺喝壺酒再回去,今天新到一壺桃花釀,聽說芳馥醉人,特別適合你們女兒家品嚐,快過來坐著,陪叔爺一邊喝酒一邊談天說地。」
「不了,晚芽還要趕回去『宸虎園』,爺前兩天出遠門了,家裡不能沒人拿主意,改天吧!晚芽等抽了空閒,絕對過來陪叔爺一整天。」
「哼哼。」說起他家那個侄孫,他就一肚子光火,「我家守陽那小子可真好命,人家娶娘子進門來疼得,他娶娘子卻是進門來替他辦事的,最可恨的是娶了你那麼好的妻子,竟然還動不動就出遠門,擺明沒將你擱在眼裡,真是白給他省心了。」
「叔爺,我不是他的妻,你這話別教人能給聽去了,要不教有心人聽了,要說我不自量力,仗著叔爺疼愛,恃寵自抬身份了。」說這話,擺明了是要對問守陽落井下石。
沈晚芽自覺不是佛心之人,更是不想給問守陽半點好心,尤其在成為他妾室之後,這將近十個月的時間,說好聽點,是信任她,不過問她所做的事情、所下的決定,但是,這也代表著他不給意見,由她自生自滅。
她想,是因為對他而言,把事情交代給她,就沒有不辦成的道理,他對她竟有如此信任,讓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對了,守陽那小子只是納你進門,連場成親儀典都沒給過你……」老人越說口氣越落寞,幾乎到了想哭的地步,「向我們問家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會出他這個如此沒心肝的後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