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芽緊抿嫩唇,盯著他略顯得無措與慌張的眼睛,在他們相交的目光之下,那一日的光景彷彿仍舊歷歷在目。
打下去!我要你們用盡吃奶的力氣打我,誰也不准手下留情!
她對著他們兩兄弟喊道,表情十分堅定,因為她必須找個出路,替他們三人打個可以落腳的去處!
要不,他們幾個都還只是孩子,最大的秦震還不到十三歲,而她剛滿十二歲,最小的秦勇不過才十歲而已,就算靠著秦老頭傳授給他們的幾門賭術,沒後台沒靠山,再加上兩兄弟要躲仇家,再好也不過就是一輩子偷拐搶騙過日子,只要不留神出了差錯,他們便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所以她必須賭!
就算最後的結果是輸,總好過一次也沒嘗試就放棄。
不行啊!芽兒,咱們下不了手,要是不小心把你打得內傷,還是把骨頭給打斷了怎麼辦/?
秦勇急得哭了出來,拉著她的袖子,不停地搖頭。
打斷了最好!這樣更能夠取信於那位老人家,快打!
她把一根棍子交到秦震的手裡,他幾次都將它給扔了,對她大叫說打死他也絕對不會動手打她!
把眼睛閉上,就當成不是我。
她最後一次撿起棍子,交到他的手裡,朝他露出一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輕軟的嗓音裡,有著三分誘哄。
終於,當第一棍落到她身上時,她感到痛徹心扉,在她滿身是傷,捉著錢袋要回去找當初還不是她義父的東福時,不經意地回眸一瞥,看見了他們兩兄弟哭得就像是自己挨打般淒慘狼狽。
「震哥,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聽你提起這件往事,可以嗎?」她直勾勾地盯著他,想要得到他肯定的答覆,因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地步,她不想要冒任何一絲風險。
在她的心裡,當然也不只是為了自己在打算,秦家兄弟在她眼裡,是再交心不過的好友兼家人,她比誰都熟悉他們的個性與特質,這些日子,她心裡對他們的將來也都已經有了打算與安排。
秦勇的個性憨厚單純,一向最聽她的話,所以她不擔心,如今,她就怕個性聰明卻不馴的秦勇會壞事,她要給他找一個可以歷練身手與性格的地方,而就在不久之前,她已經找到了對他而言最好的去處,現在就等時機成熟,再向他開口而已。
秦震聽見她半帶誘哄規勸的口吻,忍不住一時怒火上心,「怎麼?你現在是拿小總管的威權來壓我嗎?放心,我絕對不會去對任何人說你當初是如何用盡心機,不惜傷害自己也要接近東總管!反正你現在是鼎鼎大名的小總管,就算說了誰會相信我呢?」
他像是吃了火藥般的怒氣,讓沈晚芽感到微微的詫異,此刻,在他們之間瀰漫著一股像是搖撼不動的沉重。
而打破這股沉重感的,是問守陽輕冷的嗓音。
「如果說,我堅持想知道呢?這位小兄弟可以試著說服我看看,說不準,我會信你也不一定。」
沈晚芽與秦震兄弟三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見問守陽從門牆之後走出來,他的唇畔噙著冷笑,眸底卻是一抹與笑容完全不吻合的冰冷。
他聽見了!
他們剛才所說的話,他聽見了!
一瞬間,沈晚芽感覺就像被人兜頭淋了冷水,令她從頭頂到腳尖都徹底地透出了冷意!
該死!該死!她在心裡不斷地咒罵著自己,想盡了辦法要說些話,而不是像個木頭一樣僵硬得不能動彈。
她和秦震的對話,他究竟聽見了多少?沈晚芽望著他那雙琥珀色的深眸,見到了自己倒映在他眸底的蒼白臉容,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踩在薄冰上,而此刻在她的耳邊,可以清楚地聽見冰層碎裂的聲音。
「這位小兄弟不肯說是嗎?」問守陽看著臉色慘白,緊抿住嘴巴沒打算再開口的秦震,「那沒關係,我可以問我們家的小總管,說不定,她可以給我更好的答案。」
聞言,沈晚芽看著他投來的冷冽的目光,心底又是一陣泛涼。
「跟我走。」問守陽冷冷地開口,說完,不等她回應,轉身大步離去。
「不,不要去!」
秦震箭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擔心她要受罰,此刻,在他的臉上早就不見戾氣與不馴,而是就像是一個普通的二十歲少年,充滿了不安與擔憂。
問守陽聽見他的話,定下腳步,冷冷的回眸,目光停留在秦震握著她的手掌上,一瞬間的冷冽,寒得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塊。
「放開我,震哥,我不能不去。」說完,沈晚芽用了點力氣,才掙開他的掌握,跟隨在問守陽的身後離開。
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臨去之前,她聽見秦震喊她的名字,忍不住回眸望了他一眼,在這位兒時玩伴的臉上看見了滿滿的自責與擔憂。
她想要像從前一樣安慰他說一切有她在,不會有問題的,但是,最終她只能選擇靜默地跟著問守陽離去。
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或許她連自保都做不到,哪裡還顧得上別人呢?
屋子裡的靜寂,就像是一張滿弦的弓,只要稍微的輕舉妄動,那繃在弦上的利箭,就會射穿她的心臟。
沈晚牙屏住氣息,看著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在那張峻挺的臉龐上看見了覆冰般的陰霾,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冷得再沒有一丁點溫度。
從她還是個孩子時,就看慣了他不高興的臉色,可是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想要奪門而出,因為眼前的他,令她打從心底覺得害怕,從前令她覺得可恨可憎的問守陽與之相較起來,竟顯得得和藹可親了。
「無話可說呢?」他輕冷的嗓音宛如一記鞭子般,直甩向她,「所以,當年你那一身傷,原來是出於自己人的傑作嗎?」
沈晚芽斂下眸光,對他所說的話概不承認,也不否認。
「把頭抬起來,看著我。」他低喝了聲,看見她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抬起螓首,與他視線平齊。
「東叔知道嗎?」話落,問守陽走到她面前,大掌扣住了她纖細的頸項,以拇指抬起她的下頷,逼她抬起頭與他俯瞰的眸光相視,「回答我,東叔知道當年的偷盜事件原來是你一手策劃的嗎?」
如果東福知情卻替她隱匿,那就形同共犯,對於他這個主子而言,已經是最大的背叛!
沈晚芽從他的眼神猜到了他的想法,連忙反駁道:「義父不知道,爺可以去告訴他無妨,只要你不怕傷了他老人家的心,不怕他的病情更加惡化,你就直說了無妨。」
第5章(2)
「你以為我會怕你的威脅嗎?」他狠狠瞇細了眸。
「這不是威脅,是實話!義父在問家當了幾十年的差,對問家向來是忠心不二,如果爺覺得讓他在這風燭之年可以承受莫大打擊,而您心裡不會對他感到任何歉疚,那我也無話可說。」她以兩手捉住他箍扣的大掌,就像是小雞在反抗著老鷹一般,無法撼動分毫。「對,我是騙了義父,但是,這些年來待在他老人家身邊,我不曾再對他玩過任何把戲,所以我自問於心無愧。」
因為用了好大的力氣,對他而言卻是不痛不癢,她氣惱地叫了聲,抬眸恨恨地瞪著他睥睨的雙眼,覺得自己在他的手裡,就像是一隻螻蟻般,他只需要再多用一點力氣,便可以將她給捏死。
完了!沈晚芽看著他望穿不透的眸色,心裡就只能想到這兩個字。
多年來的處心積慮,細心的經營,以及她所有努力,都要在這一刻全部化為泡影了!
但她沒有開口討饒,反而是微微地昂起下頷,在問守陽的面前表現出不卑不亢的骨氣。
如果,最終的結局只能是一無所有的話,那她至少要輸得不狼狽。
多可笑呵!這些年來,她在他的面前聽話得近乎卑微,卻在最後一刻才想到要挺直腰桿,不在他面前認輸,這算什麼呢?
「剛才那兩個少年,就是你那天所說的秦家兄弟是不?他們明明與你在一起,為什麼要騙我說失散了?」他低沉的嗓音依舊是一貫的輕冷,「沈總管,你究竟還有多少謊言,來『宸虎園』究竟有什麼目的?說話!」
「一切都是我的決定,與他們二人無關,你想罰便罰我,即便是要殺要剮,我都沒有半句怨言。」
「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想護著他們?」他挑起眉梢,明顯可見不悅。
「你不懂的,是不?」她睜圓美眸,直勾勾地瞪著他,「像你這樣的人,才接手當家大權,就急著把叔爺的權力給架空,把他趕到『澄心堂』當個閒人,他老人家口口聲聲說也好,反正自己喜歡做紙,可是,那是他在給你這個晚輩做面子,對於你用那種手段對付他,令他有多傷心,你知道嗎?像你這樣不顧至親感受的人,怕是不懂我現在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