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怡對這一帶的地形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她從搖光二巷出來,走在玄武六街上,距離玉女娘娘廟雖然只隔兩條大街,卻要花費大約二十分鐘左右的腳程,平常百姓出門,除非花錢雇轎子,否則只能仰賴步行。
當她揮汗如雨地走到玉女娘娘廟附近,終於見識到古代廟會的氣氛。其實跟大拜拜很像,店家都會在門口擺放供桌,奉上供品,祈求得到玉女娘娘的保佑。
這裡聚集來自各地的攤販,將周圍擠得水洩不通,相當熱鬧。
方怡往前走了幾步,目光被販賣各式簪子的小攤所吸引,隨手拿起幾支,發現材質都相當粗劣。
「嗚嗚……娘……」就在這時,周圍突然響起小女童的哭聲。
她下意識循著聲音來源望去,大概是跟著大人出來,結果走散了,反正街上這麼多人,總會有人上前關心。
「……丫頭?丫頭!」
小女童撲向著急尋來的母親。「娘!」
「要你跟好,你偏偏不聽話!」婦人邊說邊拉著女兒的手走了。
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街上的人潮依舊川流不息。而方怡也一樣繼續逛著攤子,隨手拿起幾支做工還不錯的木簪,考慮了半天,這才開口詢問價錢。
「……放開我!你好大的膽子,難道不怕死?」
男童的斥喝聲倏地傳進她的耳裡,方怡直覺地回過頭,見到一名大概七、八歲的男童被一個高頭大馬的漢子拖著走,臉上又怕又急,都快哭出來了。
「怎麼回事?」現場目睹的路人開始窸窸窣窣地說著話。
「……打擾各位了!這是我兒子,他太不聽話了,我正打算帶回家管教……」那名漢子連忙朝四周的路人解釋。
季昭怒喝。「放肆!居然敢說我是你兒子?你可知我是誰?快放開我!」
「你再不乖一點,回家之後有你苦頭吃!」那名漢子表情閃過一絲猙獰,抓握的力道更大。
旁人當真以為是父親在管教兒子,自然也就沒多注意。
不過方怡對兩人的身份深深感到懷疑,因為兒子身上穿的袍服質料一看就很好,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反而當爹的穿著粗布短褐,若說他們是一對父子,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她往男童身上多看了兩眼,就讀取到對方的心裡話——誰來救救我?!
咦?方怡愣了愣。
十三叔快來救我……不!十三叔討厭我,巴不得我死掉……
他們果然不是真的父子!方怡在心裡想道。她本來就不是愛心過盛的人,也沒打算多管閒事,但一直聽到男童的求救聲,逛街的心情都被搞壞了,原想轉頭不去看,這樣就讀取不到了,但她也不是真的這麼鐵石心腸,加上對方又是小孩子,很難見死不救。
「……我不是你兒子!」季昭大喊。
那名漢子拖著他走得更快,眼看一大一小的身影越來越遠,方怡終於歎了口氣,走向他們。
「喂!你要帶我弟弟上哪去?」方怡擋住對方的去路,一手挽著食籃、一手叉在腰上。
那名漢子表情透著驚慌,大概沒料到對方的家人會冒出來壞事。「你……你是他的……」
方怡朝男童招手。「阿弟,過來大姊這裡!」
「……大姊!」季昭也很機靈,馬上配合演出,用力甩開那名漢子的手,奔到方怡身後。
她瞪著那名漢子。「你是拐賣人口的吧?跟我去見官!」
「這是誤會……我……認錯人了……」說完那漢子就鑽進人群當中。
季昭見那漢子逃了,氣呼呼地喊道:「別跑!」
第2章(1)
啪!方怡不由分說地往他的後腦勺巴下去。
「誰教你傻乎乎地跟人家走的?萬一真的被壞人賣掉,也是自找的。」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屁孩就是欠揍。
「我才沒有跟他走,是他一直抓著我……」季昭一面揉著被打的後腦勺,一面怒斥。「還有你這個無知婦人,竟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誰?」
「我只知道你是個受父母庇蔭的笨蛋!」方怡哼笑一下。「遇到壞人,連打他、踢他、咬他都不會,真是沒用。」
季昭頓時語塞,臉蛋更是脹得像豬肝那樣紅,大概是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罵過。「我……我……」
方怡像是揮趕蒼蠅似的。「好了、好了……去去去!我很忙,沒空跟小孩子玩,告辭!」
見救了自己的年輕婦人扭頭就走,季昭張望四周,看不到半個熟面孔,心生畏懼之下,只好跟在方怡身後。
她回頭趕人。「不要跟著我!」
「我、我不知道這兒是哪裡……」他困窘地回道。
「不知道路還敢一個人跑到外面來?」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季昭脹紅著臉說:「我不是一個人出來的,我還帶著幾名隨從和奴才,只不過和他們走散了。」
「那也不關我的事。」方怡涼涼地回道。「我也沒有義務繼續幫你,去找別人吧,不用謝。」
他低頭看著繫在腰帶上的玉珮,馬上將它解下來。「這個給你!你帶我去找失散的隨從和奴才。」
方怡低頭一看,還真是有錢大爺的行徑,不過她話也說得很直白。「我比較喜歡白花花的銀子,品相這麼好的玉珮還得經過典當那一關,又會被問東問西,才有可能換到錢,實在太麻煩了。」
「我身上沒帶銀子……」季昭頓時有些垂頭喪氣。「不過等找到他們,就有銀子給你了。」
她俯下頭,望著男童的眼睛。「你最好不要騙我。」
「君無戲言。」季昭揚起下巴回道。
「走吧。」方怡對於「君無戲言」這句話,並沒有作太多的聯想,自然也還不曉得當今皇帝是個八歲男童。
「你的隨從和奴才說不定以為你會去玉女娘娘廟看熱鬧,去那裡碰碰運氣好了。」
季昭緊緊地跟在她身邊,怕又走散了。「夫人如何稱呼?」
「不要叫我夫人,我沒那麼老。」她投去一記白眼。「我娘家姓陳,至於夫家姓什麼不重要,因為我是個寡婦,已經被趕出門了。」
他一臉訝然。「你丈夫死了?」
方怡一臉沒好氣。「沒死怎麼叫寡婦?」
「說得是。」季昭拱了下手。「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順變。」
她嗯了一聲,覺得這個小屁孩也不是真的沒藥醫。
「敝姓季。」他因為對方是個寡婦,而多了幾分尊重。
「我又沒問。」方怡沒興趣知道。
季昭碰了個軟釘子,臉頰一熱。「既然救了我,這份恩情自然要報答。」
「我不要報答,只要給我銀子就好。」她從沒想過自己有這麼缺錢的一天,又想不出賺錢的好點子,正在苦惱當中。
他不免疑惑。「你很需要銀子?」
「你知道寡婦的下場嗎?萬一無法見容於夫家,也回不了娘家,還不能拋頭露面出去找工作,只能靠親戚朋友接濟,要不然就是等死……」方怡哼了哼。「你說可不可憐?」
聽她這麼說,季昭也不得不點頭。「確實可憐。」
「最慘的是還不能再嫁,擺明了就是要寡婦上吊自殺,不然就得賣身了。」她連連歎氣。
「賣、賣身?」他有些窘迫,雖然才八歲,不過宮裡早就開始教導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重要性,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女子就該從一而終,豈能為了金錢而作踐自己?恐怕有損名節。」
方怡一臉沒好氣地道:「誰說女人就該從一而終?就因為是寡婦,更有權利尋找下一個幸福,大周朝的男人可以續絃,女人卻得守寡,你說這樣公平嗎?」當她聽到這個規定時只覺得不可思議。
「呃……的確不太公平。」季昭見她態度強勢,只能硬著頭皮附和。
「當今皇上也是男人,天下烏鴉一般黑,又豈會為女人著想?若是能見到他,一定要跟他諫言,請他多照顧寡婦的生活,不要覺得賞一塊貞節牌坊就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她越說越生氣。「貞節牌坊是什麼,可以吃嗎?
晚上能抱著睡覺嗎?女人的一生就只值一塊木頭?」
季昭聽得呆了,但是對這番似是而非的論調,又找不出話來反駁。「那、那你認為當今皇上應該怎麼做?」
「當然是請他下旨,昭告天下,允許寡婦再嫁,而且有權回去探視跟過世前夫所生的子女,若不想嫁人的話,夫家每個月還必須提供一筆生活費,保障她們的生計。」方怡繼續道:「如果是你的親姊姊,年紀輕輕就守寡,也沒有子女,往後幾十年都是孤孤單單的,夜裡只能對著一盞燭火枯坐到天明,年紀大了也沒人陪伴照料,你就不會心疼、不會為她抱屈嗎?還能堅持說寡婦就該從一而終?」
季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方怡原本想再說下去,卻突然打住,心想自己幹麼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屁孩說這些大道理。「算了,跟你說也沒用。」
說著,她把目光調回前頭,不再看他,不看自然就無法讀取他的內心,這也是這超能力最大的優點,否則不斷地聽到別人心裡在想什麼,真的會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