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什麼?」她鼓勵對方說下去。
方氏歎了口氣。「只不過公爹反對,他說我既然嫁進林家,就是林家的人,和娘家早已沒關係,可是爹娘就只有我一個女兒……若相公還在人世,我自然沒有理由回娘家,可是他已經不在了,無論在夫家或在娘家一樣可以守寡。我真的很擔心我娘,想回去幫忙,但又無法違抗公爹……」
「你的婆母怎麼說?」方怡想了想又問。
「婆母早就過世了。」
她沉吟了下。「那麼夫家還有什麼人?」
「還有個小叔。除了公爹和小叔之外,也只有個老僕人在,整個家裡就只有我一個女人,總是諸多不便,而且連說話的對象也沒有……」方氏越說越傷心。「要不是前兩天鄰居大娘來訪,和她坐下來聊了幾句,不知怎的就提到瑤光二巷的寡婦樓,這才知道你的事,於是決定走這一趟。」
方怡大致瞭解了。「看來你這公爹是個老頑固……他年紀多大了?」
「上個月剛過四十歲生辰,外表看起來並不老。」她止住淚水。
「還這麼年輕?」方怡有些驚訝,古代人還真是早婚,要是兒子沒死,恐怕已經當阿公了。「那麼你的小叔幾歲?娶妻了嗎?」
她想了一下。「再過兩個月就十八了,尚未娶妻。」
「這樣啊……你的公爹在家裡的輩分算是最大的,他說的話,你這個媳婦自然得聽從,除非找到一個地位比他更高的……」
方氏搖頭。「夫家其他的長輩絕對都站在公爹那一邊,不會替我說話的。」
「那麼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方怡臉色一整。「就是告官。」
「告官?」聽到官字,方氏頓時不知所措。
「敢不敢告官,就看你有多大的覺悟,是要繼續待在夫家守寡,還是回娘家照顧生病的母親?」其實她心裡也沒底,不確定該怎麼幫忙,當然也不想逼對方立刻做出決定。「不如你先回去考慮個五天,五天之後再來,如果真要告官,咱們再討論下一步。」
「好。」方氏終於點頭。「可若真要告官,我一個人實在不敢上公堂,不過大周朝律例當中有一條,凡婦女可以由訟師陪同過堂,並代為發言,不如你來幫我寫狀紙,再陪我走一趟。」
方怡沒想到自己穿越到古代之後反而成了「律師」,不過頭都洗一半了,總不能停下來。「我沒寫過狀紙,只能試試看。」
待她送方氏步出大門,想來想去,還是認為只能走上訴訟這條路,但她也擔心地方父母官的為人,萬一真的碰上貪官,還得花錢賄賂,那就更麻煩了。
於是方怡決定先探聽冀天府知府的風評,但她苦於沒有管道,無法直接跟衙門裡的人接觸,只能先聽聽百姓們的看法。
一連三天,她都在外頭走動,兩隻腳都快斷了,心想錢真難賺,上輩子有父母給的零用錢,根本不必煩惱錢從哪裡來,實在太好命了。
而方怡的行動也透過齊硯之前安排的眼線,傳到季君瀾耳中。
「……繼續監視。」
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讓他這麼感興趣,他很想看看這陳氏到底想做什麼?
方怡渾然不知被人監視,從早到晚都在位於朱雀一街的冀天府知府衙門周邊打轉。她假裝買東西,跟店家或小販聊上幾句,或借問路之名接近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娘,要不就買些包子、饅頭送給或坐或躺在路旁的街友。
不管在哪個時代,總是有日子過不下去、不得不在街頭行乞的人存在,她承認自己不是善心人士,施些小惠也只是想看看能否打聽到有用的情報,不過收穫居然不錯,大家對知府王聰和的印象都滿好的,皆認為他是好官,對於違背倫常、不孝之人判決很重。
到了第四天,她一早吃過飯就出門,打算在朱雀二街、三街碰碰運氣,就在接近午時的時候,街上突然一陣混亂,路人紛紛走避。
「大叔,發生什麼事了?」她問正好經過身邊的中年人。
中年人用下巴一努。「你看了就知道。」
第6章(2)
方怡循著方向看往街道的另一頭,就見大約三十多人被官兵押著迎面而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兩個年紀較長的男子坐在囚車上,其他人則被押著走。
女人一路哭哭啼啼,男人滿臉愁雲慘霧,小孩子則嚇得哇哇大哭,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快走!」官兵毫不留情地催促。
女人哭得更淒厲了。「嗚嗚……」
「爹……娘……咱們要去哪裡?」幾個男童和女童哭著問雙親。
方怡看著一行人,剎那間讀取到太多訊息,這些訊息全都是「我不想死」、「老天爺!請救救咱們!」、「祈求老天爺留給楊家一條活路」、「求楊家列祖列宗保佑咱們度過這一關」等等負面的詞語。
她閉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還是可以聽見週遭人說的話。
「聽說樞密副使全家要被滿門抄斬,這可是攝政王親自下的命令。」
「連那麼小的孩子都要被砍頭,真是可憐。」
「攝政王竟然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他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她不想看人被砍頭,想往另一頭走,卻還是被人潮推著往刑場而去。
刑場就位在朱雀三街口,是一個很大的廣場,前面有座高台,高台上頭擺著桌椅,四周戒備森嚴,以防有人劫法場。
楊家三十多人就這麼跪在廣場上,女人和孩童的哭聲此起彼落,男人們則仰天大喊「蒼天無眼」,場面相當哀戚。
「聽說樞密副使和攝政王不合,才會被硬冠上罪名。」
「楊大人是小皇帝黨,攝政王當然要殺他了,殺一個少一個,可是連女人和小孩子都不放過,未免太殘忍了!」
「只要和攝政王作對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皇上才八歲,早晚會死在他手上……」
方怡聽著,忍不住蹙起眉心,不禁要問自己,難道她看錯了人,攝政王真的是個這麼殘虐冷血的男人?他為了消滅政敵,坐上龍椅,連小孩子都下得了手?
她已經被弄混了,分不出孰真孰假。
「攝政王駕到——」
整個刑場瞬間安靜下來,沒想到這次是由攝政王親自前來監斬。
攝政王要用自己的雙眼看到楊家問斬,一個都不能遺漏,圍觀的眾人都有著相同的想法,對他剷除異已的行為更加畏懼。
一頂華麗大轎出現在眾人眼前,就見身穿親王常服的季君瀾下轎,拾階而上,最後在高台上的座椅上落坐,俊美的臉龐上只有無情和冷漠,對下頭的哭喊、啜泣無動於衷。
「要砍就砍我一個人的腦袋!放了小的妻兒老小,我做鬼也會感激王爺的!」樞密副使楊沖披頭散髮地朝著高台大喊。
楊老太爺老淚橫流地哀求。「求王爺鐃了小的幾個曾孫子,他們還小,什麼都不懂,小的給王爺磕頭……」
「王爺鐃命——」楊家女眷也大聲哭喊。
季君瀾徐徐起身,目光冷酷地掃過楊家眾人。「楊沖,若不是你兩次通敵叛國,怎會害我邊關將士死傷無數?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本該罪及九族,今日不過滿門抄斬,已是皇恩浩蕩!」
「皇恩浩蕩?皇上根本不知此事!」楊沖說得咬牙切齒。「先帝臨終之前命你攝政,你卻連面聖的機會都不肯給……」
他冷哼一聲。「你認為皇上年紀小,心慈手軟,定會原諒你嗎?」
楊沖扯開嗓門,朝紫金城的方向大喊。「沒見到皇上一面,我不甘心!皇上……皇上快來救救微臣!」
「午時三刻已到!」
這報時聲令眾人不禁屏住氣息,劊子手手提大刀,來到楊沖身邊。
方怡看著站在高台上、睥睨著台下的季君瀾,就見他袍袖一揮,吐出個「斬」字,劊子手刀起刀落,出手相當乾淨俐落,鮮血飛濺,人頭落地,在地上滾了幾下才停住。
驚叫、哭喊聲讓刑場陷入混亂,陰風吹過,還可以嗅到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
方怡下意識閉上眼,不敢再多看一眼,但又想知道攝政王此刻的表情,只好用眼角餘光往高台上瞥去。
只見他依舊像座冰山般不為所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令人不寒而慄。
也因為此刻他的心思太過混亂,她無法讀取到對方正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輪到楊家老太爺了。
「娘,我好怕……」
「娘,我會死掉嗎?」
聽見孩子們無知、脆弱的話語,方怡不忍再看下去,轉身鑽進人群中,腳步也越走越快,最後乾脆用跑的,一直跑、一直跑,希望能抹去剛才看到的駭人場面。這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有多天真,以為季君瀾跟上輩子交往過的男朋友或認識的男性友人一樣,卻沒有體認到時空背景不同。
這裡是大周朝,不是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攝政王等於至高無上的皇帝,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想殺誰就可以殺誰,想法和觀念更是南轅北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