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他毫不考慮便回答。
他相信,不是因為她的故事動人心弦,不是因為每個環節都扣得沒有令人懷疑的空間,而是因為這番話終於讓他明白,為什麼十歲孩子會有那樣深沉的仇恨,為什麼十四歲的丫頭會雙肩擔起家庭重任,為什麼她眼底時不時流露出不該屬於這個年齡的哀愁。
那個夜晚的夢吃解釋得通了,他也能理解她為什麼說沒有時間壯大自己,全是因為那塊只挑著她的頭砸下來的夭。
扣住她雙肩,他彎下腰與她平視。「你剛剛說,建業元年七月二十一日,那時,是誰登基為帝?」
「還有誰,自然是太子皇甫書。」
她的回答讓他鬆一口氣,傅競得意而自信,因為他比誰都清楚,皇甫書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中銀魄之毒活不過兩年,而這兩年,足以讓王家這棵大樹轟然倒下。
「我不信命,我相信人心、相信人力,我相信你做過這麼多事情,必有其意義,我更相信,你早已經改變自己的命運。」他說得斬釘截鐵。
「你憑什麼篤定?」
「同你打個賭,未來登上帝位的絕不會是皇甫書。」
「是嗎?」她真羨慕他的自信,他說出來的話,明明聽起來不可能,可就是會讓人信服。
「如果我賭贏,你就相信命運會更改,你擔心的事絕不會發生。好不?」
她笑笑,不知怎麼回應,相信就夠了嗎?如果相信就夠,為什麼娘還是會死?
見她那副表情,他明白自己並沒有說服她,拉過她的手,尋了塊地坐下,他與她並肩,細說當年。
「大娘殺死我母親後,許多人勸我隱姓埋名,庸碌卻平安地過完這一生,那時我對他們說我絕不向命運低頭。每回被殺手所害、接近死亡時,我都對自己說:『我不死,我要睜大眼睛看那些人的下場』。
「於是,我挺過來了,一次又一次。丫頭,只要你不低頭,不管是莫鑫敏或李海廷,沒有人可以逼迫你,只有你可以讓自己活得有自拿而燦爛,這些年你做得很好,接下來再接再厲,總有一天,你會看見自己要的成果。」
他的話很激勵人心,她想試著從中挑出毛病反駁他幾句都困難,反而不知不覺間,自己被他說服了。
點頭,淚水收抬。
傅競捧起她的臉,冰涼的指頭覆在她眼皮上,他柔聲在她耳畔道:「丫頭,你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以後別哭了,哭得又紅又腫,會掩蓋你的美麗。」
這是第一次有人誇她美麗,詩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難怪他會是個成功的商人,他擁有強大的說服力啊。
拉開他的手,她對上他的目光,清澈的雙眼凝在他臉上說:「我會試著學你,不認命、不服輸,盡全力做好所有能做的事情。
「沒錯,就是這樣。」
他又學她師傅揉揉她的頭髮,可惜他不會梳頭,只會張著一口白燦燦的牙齒對她笑。
傳說傅競是商霸,長著一張閻王驗,目光所到之處正月寒冽,人人都懼怕他,說他嗜血、說他刀出鞘必定手刃敵人,如果他們見到現在的傅競、見到他的笑臉和溫柔,肯定會嚇掉眼珠子。
「你快離開了吧?」詩敏有些不捨得,這段日子裡,幾次深談,她越來越欽佩他、服氣他,也崇拜他。
「對,大概就這幾日。」他沒隱瞞她。
「真可惜,否則我真想向你學學怎麼做生意。」聳聳肩,她心中浮現幾許失落戲。
「要不要我派人去尋教我做生意的師傅?不好還是不要好了。」他前一句才允了人,後一句卻連忙推翻。
「為什麼不要?」
「怕你生意沒學成,卻學來一肚子詭詐,男人還好,奸一點無所謂,如果你變成那樣,本來就已經夠難嫁了,以後還有誰敢娶你。」他笑著損她兩句。
她鼓起腮幫子瞪他,那可愛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捏捏她的臉頰。
「餓了吧,快晌午了,說不定你大哥已經回家,我們也回去吧?」
他起身,將大大的掌心攤在她面前,只看一眼,沒有太多的猶豫,她將自己的手交給他,對他的信任,從這一日開始。
詩敏在傅競的幫助下上馬,他一躍,坐在她背後,他環著她騎馬,胸口貼在她背上。
來程時太傷心,沒有發覺這樣的暖昧,回程她才感覺這樣的動作太過親密,她試著挺直背,往前挪動幾分與他保持距離,他發現她的心思,笑著將她摟回懷裡。
「來不及了,你的眼淚鼻涕,早就在我懷裡留下證據。」
他得意地大笑,策馬揚蹄。一路上,他教她許多生意法」,讓她聽得滿臉癡迷,忘記該有的尷尬,一言一語,同他熱烈攀談起來。
馬見往家的方向前進,可半路上,張叔駕著馬車出來尋人,一看見詩敏連忙出聲大喊,「姑娘,不好了,莫大人上門興師問罪……」
「跪下。」
甫進大廳,詩敏就被一聲斥喝震住,她抬眼,望見一臉怒氣的父親和江媚娘,他們當堂坐在主位上。
舅母在旁相陪,兩名師傅站在舅母身後,充當侍衛,進城看榜的哥哥還沒回來,奶娘對著大門翹首企盼,掛著滿臉的擔憂和焦慮。
她深吸口氣,本想頂嘴,但目光閃過,看見傅競對自己使了記眼色,心思一轉,她在父親面前跪下,低聲輕喚,「父親。」
「好,很好,你倒還記得我這個父親。」他冷著聲調,面無表情看向女兒。
「女兒不明白,父親為何生氣。」她柔聲輕語,滿臉坦然。
「自己的兒子考中會試,當爹的居然要報喜的上門才曉得自己的兒子有參加科考,你們當真不錯,瞞得夠緊。」他字字諷刺。
「請爹爹見諒,是女兒和哥哥思慮不周,才會讓爹爹生氣誤解。那年哥哥病情好轉,本想寫信給爹爹,可凌師傅擔心哥哥的狀況只是曇花一現,擔心爹爹滿懷希望卻又希望落空,才暫時隱瞞了下來。」
江媚娘冷笑,重重放下手上茶盞,尖酸刻薄道:「話講得真好聽,從秀才、舉子到進士,這也得好幾年光陰,怎從沒人想往府裡通報一聲,非得等外人敲鑼打鼓來報喜,才曉得原來咱們莫家出了個好子弟,你這是要老爺的顏面往哪擺?」
江媚娘不說話,詩敏還可以將她當成死人,現在……
多謝他們帶來的消息,讓她知道哥哥已經考取,懸君的心落了底。
第6章(2)
詩敏掀唇一笑,十歲的她還需要用哭來博取同情,好讓父親為自己出頭。如今,她有錢、有家底、有師傅與親人,還有個力爭上游、出人頭地的哥哥,她還怕什麼?
低眉,她語帶委屈道:「家鄉守孝三年,生活維艱,連吃飯亦是有一頓、沒一頓,在那樣的情況下,誰曉得哥哥能有今日的出頭機會?若不是凌師傅看在母親的面子上,時不時來探望哥哥、為哥哥治病,哥哥今天也就是那個樣子了。」
詩敏沒把話挑明說,卻也指出守孝三年,當家作主的江媚娘連一毛錢也沒花在嫡妻的一雙兒女身上,想她的娘還是四品浩命夫人呢,子女竟遭到這般待遇,此話傳出,倒媚的絕對不是他們這對苦命兒女。
悄悄抬眼,她在傅競眼中見到一抹欣賞,目光轉過,父親狠狠地瞪了江媚娘一眼,江媚娘不服氣,接下話,「我早說過,那點俸銀養不起一大家子人,是老爺堅不肯賣掉晉州老宅的。」
「皇上給宛娘的封賞呢?也進了你的口袋。」兩句話,莫歷升堵得江媚娘無語。
詩敏低頭竊笑,她還不曉得有這一條呢,否則方纔那篇文章可就作大了。
「我們只能慶幸舅母心疼詩敏和哥哥,雖然舅母自己過得也不充裕,還是月月差人送銀子過來,還替哥哥請師傅,哥哥愛唸書,可腦子已傷,誰也不曉得可以恢復成什麼樣,考秀才時,哥哥連一句話都還說不齊全呢,誰曉得他情況會一日比一日好。
「凌師傅也說,他醫過那麼多病人,哥哥能痊癒,簡直是奇跡,詩敏心想,定是娘在天上保佑哥哥,才能有今日的榜上有名。」
說到此,莫歷升已經沒有方纔的怒不可遏,他沉著聲道:「後來呢?」
「後來,守孝三年期滿,舅母問我們可不可以搬到莊園作伴?凌師傅說哥哥身子板弱,做點農事歷練一下身體不是壞事,而莊師傅說莊園離京城近,若哥哥要考進士,路途也近些,於是詩敏便休書一封,探探父親的意思,父親同意了。」
「那封信上,為何不提鈁敏已有舉人身份之事?」莫歷升質問。
「爹,這就是女兒和哥哥思慮不周的地方了。哥哥落水後變得癡傻,兄妹倆在家裡始終不受待見,在外又備受鄰里嘲笑,便是母親在的時候,也無法替我們爭取些什麼,娘始終為此鬱鬱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