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全亮,她睡了多久……突然,激情的畫面掠過腦海。
那……是真的嗎?她低頭,衣袍完好整齊,但只要一動身子,傳來的異樣感清楚告訴她方才真實經歷了什麼。
他擁撫她的溫度似還烙著肌膚,海品頤俏臉瞬間赧紅,羞怯地攬緊襟口,起身找尋他的身影,但在月光的拂照下,除了成捆的乾草,空無一人。
他呢?海品頤怔住,引她醒來的不安再次攀上心頭,看向一旁的包袱,上頭少了他隨身的長劍,麗容霎時變得一片慘白。
不!別跟她說,在抱了她之後,他竟選擇離開!
海品頤踉艙奔至門口,門一推開,晨曦的風拂來,點點星子在已轉為淡紫的天際閃爍,不見他身影的景象彷彿將她全身血液全數抽離。
為什麼?為什麼!海品頤緊緊咬唇,用力得連嘗到血腥味都不自覺,只是發了狂似地在週遭尋找,他卻像是從不曾來過一般,將所有蹤跡全數抹消,讓她無法追尋。
回到穀倉前,海品頤失神倚著門框,緩緩滑坐,淚水順著臉龐而下。
她想喧囂,想大叫,想將被遺棄的悲苦全數宣洩,但傷太重,讓她無法哭喊,只有沉積在心口的淒楚拖她直往深淵裡墜。
原來,那把火不僅燒掉了木屋,在熾烈的火舌下,曾有的過往,也燒成了灰燼。
要怎麼做,他才會明白?只要能夠留在他身邊,就算要換取的是她的命她也心甘情願!她只想留在他身邊,多看著他一些時間啊……
她雙手蒙臉,任淚水奔流,抑低的啜泣在穀倉迴盪,一聲又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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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和遲昊分手,海品頤像抹遊魂,漫無目的地四處游定。
她不敢奢望能找到他的行蹤,也不敢找他的行蹤,擔心這樣反而會害他身陷險地。
羅剎門人已尋至那座山林,怕他們會將山腳的杭州當做據點,也怕自己會在某些沒留意的地方洩漏她與遲昊有關而拖累藥鋪,她只能遠離家鄉,捎了封信託驛站送回,借口尋找傳聞中的千年人參用以交代自己下落。
這差勁的借口,騙不了爹娘,她很清楚。但她只能用這種方式回報自己的平安,告訴他們不孝的女兒平安無事。
在包袱裡,遲昊留了東西,有他在木屋製作的藥粉,和一張銀票。
那些東西,她都沒碰,拿了條布巾緊緊包住,藏在包袱最底部。她不想見到那些會勾起回憶的事物,然而,在夜闌人靜時,他的面容總出現眼前,像夢魘般不放地自掃。
一路上的花費,都是靠她採藥販賣和幫人治一些小病痛賺來的所得支撐。這一天,她接近揚州,在穿越山林時,聽到微弱的呻吟聲。
海品頤循聲找去,發現一個山洞內,有個姑娘躺在那裡,衣著佈滿補釘髒污,小臉蒼白一片。
「姑娘……你怎麼了?」她走近洞口輕喚。
聽到人聲,洞內少女虛弱地開口:「別……別過來……我染了瘟疫……」
染了瘟疫還丟在這種地方,不存心找死嗎?海品頤怒擰起眉,踏進山洞,看到她衣著單薄,被山洞裡的濕氣凍得渾身發顫,趕緊將她扶起,動手就要去除她身上的衣物。
「不要……」姑娘嚇著了,拚命掙扎,無力的拳頭落在她身上,卻毫無攻擊力。
「別擔心,我是女的。」海品頤安慰她,快速將她衣物除下,抽出包袱裡的披風覆在她身上。「我叫海品頤,你叫什麼名字?」
懷疑的視線在她身上打量,但病痛的折磨讓她只能無力質疑,只好接受。「水淨……」
「水淨,告訴我,你哪裡不舒服?」拭去她額上的冷汗,海品頤輕問。
「我一直發高燒,但全身好冷,四肢痛、背也痛……」
「你家在哪兒?」這裡連熬藥都不行,這種病在這裡根本沒法子治。
「我不能回去……」水淨掉下眼淚,哭泣讓她的呼吸更加困難。「會染給別人……」
「我會治好你的。」海品頤幫她將披風繫好,不由分說地背起她,走出山洞。「跟我說怎麼走,快!
「往左走……」水淨無法,只好指引。
海品頤施展輕功,很快就來到揚州近郊的小村落。依著指引,回到水淨的家。
原本在屋外的婦人一見她背在背上的水淨,頓時嚇白了臉,奔進屋就要鎖門,被海品頤衝上前一把抵住。
「她是你女兒,怎能見死不救?!」海品頤怒道。
婦人聞言,眼淚撲簌簌地落下。「我們沒錢救啊,只能少一個染病算一個。」
「別怪我娘……」水淨哽咽,掙扎要從她背上爬下。「讓我回山洞……」
海品頤不禁紅了眼眶。普天下有這麼多窮苦的人,衣食匱乏,生命不保,而她竟還有時間沉溺在自憐自艾的泥沼中無法自拔?
「給我一個地方就好,讓我治她。」海品頤急道。以前在藥鋪見過人抓過治瘟疫的藥方,只要給她機會,她能治的!
心疼女兒,婦人答應,帶她們到屋後的馬廄。原本養在裡頭的馬,早因沒錢給賣了,現在裡頭空置著。
海品頤將水淨背進,放置在乾草堆上。「要撐下去,知道嗎?」她輕撫過水淨的臉,柔聲給予鼓勵。
見水淨點頭,她起身定出馬廄,看到婦人擔慮地在遠處張望。
「借我一個藥罐,讓我能夠熬藥,還有乾淨的清水,我去採藥,馬上就回來。」海品頤叮嚀,隨後施展輕功離去。
進山林採了所需的藥材,海品頤旋即奔回,熬的藥除了讓水淨服下外,為免被感染,她和水淨家人也都各自服用。
這段期間,海品頤一直待在馬廄裡照顧著她,每天用清水擰了濕巾為她淨身,拿出自己的乾淨衣物讓她換上,自己淨身時也毫不避諱地在她面前除下衣袍,解了水淨對她性別的疑慮。
終於,水淨燒退了,然後在海品頤的藥和每日獵回的山產調養下,逐漸康復,瘦削的身形總算長了點肉,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
鄰近的村人知曉,無錢求醫的人紛紛找上門,讓原先不在同一地方多做停留的海品頤只好留在水淨家,採藥熬煮,一一救治。
這一日,海品頤在院後熬藥。村裡的人已治得差不多,這藥是讓水淨調養身體的,長期飲食不足的情況下,已十四歲的她瘦得像個十歲女孩,連癸水都還沒來。
「品頤,我……」怯怯的叫喚在身後響起,她回頭,見水淨站在那兒。
「什麼事?」海品頤微笑。其實,她很感激水淨的出現,讓她得以藉由救人的忙碌,暫時忘了那抹傷她的身影。
「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我明天就要走了……」水淨絞扭手指,眼圈一紅。
「走?」海品頤起身,走到她面前。「走去哪兒?」
看到她關懷的表情,水淨好難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早已將長她四歲的海品頤當成姐姐一樣看待。「我爹娘……將我賣給了揚州的妓院……」
海品頤怔站著,指尖發冷。她好不容易將她從閻羅手上搶下,卻又害她被推入另一個地獄?「他們怎麼能!」海品頤氣得大喊。「我去罵他們!」
「不要!」水淨拉住她的袖子,忍不住哭了出來。「他們也是不得已的,家裡沒錢吃飯,賣了我,他們可以衣食溫飽,我也可以不必再過苦日子了……」
看出她的故作堅強,海品頤的心被揪緊。她若兌換包袱的銀票,可以救得了水淨,但普天之下,這樣的姑娘有多少?她救得了多少?
這樣的掙扎,一直到翌日妓院的護院來押人,還在心裡猶豫。救了水淨,又能怎麼辦?只要她一走,那些錢用完,水淨仍是逃不過這一條路。
「怎麼有個男人?」護院看見男子裝扮的她站在水淨身旁,伸手用力一扯,水淨失去重心仆跌在地,他仍用力拖著,一臉鄙夷。「可別有什麼不清不白,殘花敗柳價格差多啦!」
見狀,海品頤怒火上湧,一掌將他的手拍掉,彎身將水淨扶起。「別怕,我陪你去揚州。」她不放心,若只讓水淨跟他走,這一路上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嗯。」水淨感激點頭,目送海品頤進屋收拾行囊,她轉身朝爹娘跪下。「爹、娘,您們要好好保重……」這一去,怕此生再無緣相會。
婦人將水淨扶起,含淚泣道:「水淨,別怨爹娘……」
「水淨懂。」水淨強揚起笑。
護院對海品頤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氣都出在水淨爹娘身上。「老子忙得緊,拖拉個什麼勁?再不放人給你們的銀兩當場減半!」
從屋內旋回的海品頤聽見,臉色一板,沉聲道:「你再說一次試試看。」
護院嚇得當場噤聲,不敢造次。
水淨眷戀地又看了爹娘一眼,狠狠咬唇。「走吧……」她拉著海品頤的手,頭也不回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