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在這裡。」雲景琛握住小妹的肩頭。「亭玉要跟二哥說什麼?」
亭玉仰起佈滿淚水的臉蛋,把他的臉孔和記憶深處中才不過十歲的二哥重疊在一塊,馬上伸手抓住他。「二哥……二哥……快去救她……」
「你要二哥救誰?亭玉,告訴二哥!」他知道快問到關鍵處了。
淚水不聽使喚地從亭玉眼中滾落下來。「二哥救救她……快去救娘啊……娘死掉了……娘死掉了……」
雲景琛雖然早就猜到是這種結果,聽到小妹親口喊出來,心中還是大慟。
「娘是怎麼死掉的?」
「她們把娘……推到井裡……娘就死掉了……娘……我要娘……」亭玉頓時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那天晚上她嚇得躲在被窩裡頭,連哭都不敢哭,現在終於可以哭出聲,不必擔心會被壞人聽到了。
他眼泛淚光。「亭玉做得很好。」
芝恩淚流滿面地攬著小姑,任她哭倒在自己懷裡,亭玉也將那段封印在內心的駭人記憶,隨著淚水傾瀉而出。
「八姑,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雲景琛厲喝。
「大太太是自己投井的。」八姑還是同樣這句話。
雲景琛嗤哼一聲。「到現在還不肯說實話嗎?是因為怕死,還是想要袒護真正的主使者?」
一雙墨黑的怒陣射向躺在床榻上,臉歪嘴斜,唇角淌著唾涎,不時發出咿咿啊啊的祖母,她才是害死親娘的兇手。
「除了大姑娘方才說的瘋言瘋語,二爺有什麼證據說是太夫人害死自己的媳婦兒?」八姑淡定地問。「這麼大的事可不能亂說。」
他恨恨地瞪著八姑,要她親口招認,還需要有更強而有力的人證,偏偏吳嬤嬤已經死了,瑞珠又下落不明,難道就只能認了嗎?
第10章(1)
「還有我……可以作證!」
寢房門口傳來一道氣息不穩的婦人嗓音,在小文和彩兒的攙扶之下,從肅雍堂一路找到寶善堂。
芝恩滿臉詫異地看著乞婦。「大娘?」就連大夫都說她熬不過這幾天了,一個瀕死之人,居然有辦法走到這裡來,還能開口說話,簡直匪夷所思。
「八姑,你還認得我嗎?」乞婦靠著兩個丫鬟的攙扶,吃力地跨進門檻,然後惡狠狠的看著對方。
聞言,八姑仔細地端詳眼前的婦人,當她終於認出對方,表情和口氣倏地跟著變了。
「你是……你是瑞珠?」
瑞珠忿恨地說:「你沒想到我還活著吧?」
「瑞珠?」雲景琛大吃一驚,要找的人竟然出現在自己府中,一定是老天爺特意安排的。「你是當年我娘身邊的婢女瑞珠?」
她眼底閃動淚光,馬上曲下雙膝,跪在雲景琛的面前。
「你是……二少爺?奴婢終於見到二少爺了……還有,大姑娘?你已經長得這般亭亭玉立,就跟大太太一模一樣。」看到亭玉的臉孔,瑞珠就想到枉死的主子,不由得淚如雨下。
雲景琛口氣流露著急切。「我娘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到底是自己投井,還是被人推下井死的?」
「大太太是——被八姑和吳嬤嬤聯手推到井裡淹死的,她們之所以這麼做,全是因為太夫人的命令。」瑞珠娓娓道出真相。
「就因為太夫人不能容忍原本應該安安分分守寡的媳婦兒,有一絲一毫失節的行為,那不只會讓雲家,更會讓得到御賜貞節牌坊的她成為徽州百姓的笑柄,與其將大太太活活打死,或是浸豬籠,不如讓她因為羞恥慚愧,自認做錯了事,選擇投井,來得好聽些,所以那天晚上……」她先緩了口氣,才繼續說。
「太夫人突然帶著八姑和吳嬤嬤來到肅雍堂,把她硬押出去,不管大太太怎麼解釋,就是不肯聽,奴婢跪在一旁哀求也沒用,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把大太太推下井……太夫人還威脅奴婢,要是敢把大太太的事說出去,自己也別想活命……奴婢只能閉上嘴巴,一個部不敢說……因為如果死了,誰來告訴大少爺和二少爺真相……大太太的冤屈永遠無法平反……」
他喉頭緊縮。「接著祖母就把你賣了?」
「沒錯,為了不讓奴婢洩漏半個字,太夫人便把奴婢賣到外地,這麼多年來,不管過得再苦,奴婢也沒有一天忘記大太太……想盡辦法也要回到徽州、回到雲家來,一定要將真相告訴兩位少爺……」瑞珠啜泣不已。
「就是不希望你們以為大太太真的做了對不起大老爺的事……」
雲景琛嗓音乾啞。「我娘……沒有與那名姓紀的帳房私通?」
「當然沒有!」她嘶聲叫道。「大太太只愛大老爺一個,大老爺死後,天天想他,被思念折磨到都快瘋了……而紀長升又是大老爺最信任的手下,每次出門辦事,一定會帶在身邊,他和大老爺相處的時間,可是比大太太還要長……所以紀長升就會把過去和大老爺在外頭的點點滴滴,跟哪些人說過話、又做過什麼,全都告訴大太太……大太太聽他描述那些景象,就好像大老爺還活在眼前似的,臉上總算有了笑容,人也精神起來……」
他有些明白了。「所以娘才會時常把那名帳房叫到肅雍堂來?」
「為了避嫌,奴婢每回都跟在身邊,我可以對天發誓,大太太和紀長升真是清白的……」瑞珠頭部一陣暈眩,身子也愈來愈冷,不行!她的話還沒說完,再給她一點時間,只要再一會兒就好了。
「可吳嬤嬤卻不知是怎麼跟太夫人說的,說什麼兩人衣衫不整、舉動親密,根本沒那回事,她真的死得好冤……二少爺一定要相信大太太……」她把額頭用力磕在地上,懇求地說。
「吳嬤嬤早就死了……」雲景琛再次瞪向八姑。「祖母也無法回答任何話,那麼就只有你了,當年為何要誣賴我娘?」
八姑嘴角輕扯,哼了一聲,知道瞞不下去,終於肯吐實了。
「寡婦就該有個寡婦的樣子,大老爺才死了半年,照理說連男人都不能見到,可她卻跟府裡的帳房有說有笑,分明就是不甘寂寞,再這樣下去,大太太早晚會做出敗壞門風、見不得人的醜事來,等到那個時候就來不及了,奴婢也是為了雲家的名聲著想,才會那麼跟太夫人說的,這也是為了太夫人好。」
這番話讓芝恩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那些全都是你一手捏造的?」
天底下怎麼會有人的心腸如此惡毒殘忍?
「大老爺生前那麼疼愛她,不但不肯納妾,連侍妾都不收,大太太卻不肯安分地為他守寡,這種不要臉的女人就應該受到懲罰。」八姑陰陰地笑說。
雲景琛從這番話裡頭,看穿了她的私心。「該不會是因為你喜歡我爹,所以才會嫉妒我娘?」
提起這段往事,八姑的表情變得分外猙獰。「原本太夫人有意讓奴婢去伺候大老爺,大老爺卻一口拒絕,沒想到大老爺一死,那個女人就跟別的男人說說笑笑,真是不知羞恥……」
「所以你就要吳嬤嬤在祖母面前扯謊,要她陷害我娘,說我娘與帳房私通?」他恨不得親手殺了她。
八姑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想不到太夫人一下子就相信了,因為她最在乎的還是雲家和自己的名聲,怎能忍受被媳婦兒給毀了。」
「阿瑞,去把管事找來!」雲景琛無法饒恕她的行為。
聽得一愣一愣的阿瑞猛地回過神來,馬上銜命去辦。
「二爺打算動用家法,將奴婢活活打死嗎?」
八姑臉上沒有懼怕之色,她在世上最恨的兩個人,大老爺和大太太都死了,老主子也撐不了多久,她早就累了,死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雲景琛死瞪著她,沒有說話。
殺她容易,但是他更想為死去的娘平反,讓整個家族的人都知道從頭到尾她都是清白的,既沒有做出對不起爹的事,也沒有對不起雲家。
「大娘……」就在這時,芝恩留意到瑞珠還跪在地上,連忙開口。「你的病還沒好,快點起來……你們兩個快扶她起來。」
小文和彩兒這才趕緊上前,伸手要把人攙起,而額頭抵著地面,呈現跪姿的瑞珠因為有人碰觸,身子跟著往旁邊倒下。
「啊!」小文發出驚呼。
彩兒也嚇白了臉。「二奶奶,她……」
見狀,芝恩忙不迭地蹲下身來,先讓瑞珠的身子躺平,發現她雙眼緊閉,早已氣絕,可是表情安詳,嘴角還噙著笑容,她總算為大太太洗刷冤屈,可以安心地離開人世,終於可以休息了。
「她……死了。」芝恩哽聲地說。
以為瑞珠的病情有了好轉,才有辦法走到這裡來,還說了那麼多的話,可是才一眨眼工夫,人卻斷氣了。
原來只是迴光返照……
為了替主子伸冤,才會努力到現在……
雲景琛不禁感慨地說:「多虧娘有這麼一位忠心的婢女,否則真要含冤而死了,瑞珠,你就安心地去吧!雲家會好好厚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