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姑認為自己有資格代老主子訓誡這個年紀尚輕的孫媳婦兒,讓她嚴格遵守雲家的規矩。
「二奶奶聽懂奴婢的意思嗎?」
沒來由的,芝恩打了一個冷顫。「聽懂了。」
八姑大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架勢。「二奶奶可別誤會了,這些話不是奴婢說的,而是太夫人的意思。」
「我明白。」她也不確定究竟在害怕什麼,就是心裡發毛。
「二奶奶明白就好。」八姑看似卑微,實則傲慢地說。
芝恩又待了一會兒才離開,當她步出寶善堂,那股寒意還在,不由得搓了搓手臂,但依舊無法消除。
「二奶奶會冷嗎?」堇芳覺得奇怪,都六月了,天氣明明很暖和。
「不是冷,只是……」她站在太陽底下,想要驅散心底的寒氣。「我也說不太明白,就是覺得方才在裡頭好冷。」
堇芳點了點頭。「八成是屋裡有病氣,二奶奶可別染上,還是不要太常來探望得好。」
「但不來又說不過去,往後多注意點就好。」芝恩不想讓別人擔心。
主僕倆走在回肅雍堂的路上,因為實在沒人可以商量,她忍不住問身邊的婢女,也只有堇芳能夠信任。
「你想相公心裡會不會還恨著他的娘?」
「當然會恨了,就算再怎麼隱瞞,外頭的人只要有心打聽,都會知道這件事,就連雲家的親戚也認為是種恥辱,所以二爺才會不准任何人提起。」堇芳說得頭頭是道。
她沉吟一下。「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如果換做自己,寧可娘改嫁,也不要她死。
想到那天半夜,相公悲憤傷痛的背影,究竟是恨自己的娘無法為爹守寡,或是她居然拋下他們兄妹三人尋短?
不過除非自己有勇氣揭開這道禁忌,否則芝恩永遠無法瞭解相公真正的想法,更無從安慰他。
第5章(2)
今天是雲景琛出門的第十五天。
芝恩跟往常一樣陪伴小姑用過早膳,經過這段日子的努力,亭玉已經不再吃得滿嘴都是飯粒,也不會把菜湯都灑在襖裙上,真的很有成就感。
「……三房奶奶派了人過來,說要見二奶奶。」堇芳在她耳畔說道。
芝恩有些錯愕。「人呢?」
「正在外頭等著。」
「亭玉在這裡澆花,二嫂很快就回來。」芝恩找些事讓小姑去忙,免得待會兒見不到她,又會吵著要找自己。
亭玉接過灑水壺,很認真地澆著花。
待芝恩走出小跨院,就見個十六、七歲的婢女等在那兒。
「奴婢平兒,見過二奶奶。」婢女福身見禮。
「有什麼事嗎?」她問。
婢女轉達。「我家主子想請二奶奶到東來樓一趟。」
不等自家主子開口,堇芳已經發難。「論起輩分,也應該是三房奶奶親自到肅雍堂來,而不是要咱們二奶奶過去。」
「可是……我家主子說她纏著腳,實在不方便走這麼長一段路。」平兒縮了縮脖子,吶吶地回道。
「二奶奶別理她……」堇芳豈會聽不出是在諷刺二奶奶沒有纏腳,開口要趕人,不過卻被芝恩阻止了。
「不要緊。」芝恩已經習慣被人看扁,不過忍一時之氣,再找機會證明給大家看,比什麼都還大快人心。
「回去跟你家主子說,我晚一點就過去。」
「是,那奴婢先回去了。」平兒趕緊回去覆命。
對於主子的決定,堇芳不太苟同。「三房奶奶長得美是美矣,不過眼睛向來生在頭頂上,這會兒竟連二奶奶都不看在眼底,真的是太氣人了。」
芝恩反過來安慰她。「都是一家人,就不要這麼計較。」
「二奶奶不計較,人家可不這麼想。」她替主子不平。「要是心腸太好,可是會被對方吃定的。」
「好,我記住了。」其實芝恩也很想知道堂弟妹找自己的目的,說不定在談話中,可以得知對方與相公過去的關係,雖然也告訴自己,不要追根究柢,因為相公已經娶了她,但是心上就像有一根細針插在上頭,不想辦法拔掉的話,就會一直不舒服。
於是,芝恩把小姑交給張嬤嬤她們伺候,又換了套新的襖裙,稍作打扮,才在景芳的陪同之下,離開肅雍堂。
待主僕倆來到三房居住的東來樓,被方纔那名叫平兒的婢女請進了東廂房,芝恩跨進門檻,就見宋氏艷光照人的起身,以及在精美襖裙和飾物的烘托之下,一雙纏得小巧的蓮足,連身為女人的她,都看得目不轉睛。
宋氏嗓音嬌中帶媚。「煩勞二堂嫂走這一趟,真是對不住。」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氣。」芝恩含笑回道。
「請坐。」宋氏朝面前的座椅比了一下。
待她笑盈盈落坐,一名丫鬟進來,奉上茶水,又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下兩對主僕。「不知堂弟妹找我有什麼事?」
見芝恩面色紅潤、精神奕奕,宋氏實在不解,為何她能夠如此泰然自若?既不愁眉苦臉,也不唉聲歎氣?
「我聽說二堂嫂天天待在小跨院裡陪著亭玉堂妹,而且亭玉堂妹也不再瘋瘋癲癲的,變得很聽話,究竟是如何辦到的?」當她從下人口中聽聞消息,真的不敢相信,因為自己可是親眼見過對方發瘋的樣子,實在太嚇人了。
芝恩忍不住替小姑說話。「其實亭玉並不像大家想的那麼可怕,只要是真心對她好,讓她明白沒有人會傷害她,耐心地跟她說話,她也會很乖的。」
「二堂嫂在嫁進門之前,難道事先不知道有個發瘋的小姑?」宋氏聽她說得輕鬆,有些惱了。
「我知道。」她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但她卻是相公唯一的妹妹,既然決定嫁進雲家,身為二嫂,就有責任照顧她。」
宋氏不禁咄咄逼人地問。「你真的不在乎要一輩子照顧發瘋的小姑?也不覺得丟臉?娘家的人都沒有意見?」
「既然決定嫁給相公了,自然不會後悔。」芝恩輕哂。
聞言,宋氏不得不承認輸了,當初她就是沒辦法接受景琛哥有個發瘋的妹妹,又不肯將她送到別莊,加上爹娘又反對有個失節的親家母,就算人已過世,總是不好聽,最後才會嫁給現在的相公……
不!她還沒有輸!
她怎麼可能輸給一個沒有姿色,也看不出任何特別之處的女子?
「景琛哥的娘是怎麼死的,二堂嫂可知道?」宋氏不甘心,想要毀掉她雲淡風輕的表情。
景琛哥?不只芝恩認為這個稱呼不妥,就連她身旁的堇芳也愣住了,心想三房奶奶都嫁給堂少爺了,就不該這麼叫,要是傳揚出去,可是會造成誤會的。
就算不夠聰明,女人的直覺還是讓芝恩明顯地感受到對方的妒忌。
「對於婆母的事,我大略聽說了。」
「你心裡又作何感想?不覺得難堪、見不得人嗎?」
宋氏的尖銳和鄙夷,讓芝恩不禁板起小臉。「雖然這裡沒有其他人在,但還是要提醒堂弟妹,不要批評過世的長輩。」
「你真的不在乎?」她就不信。
芝恩有些迷惑,因為這位堂弟妹說話的口氣,似乎巴不得自己後悔嫁給相公,這樣她才會高興。
「無論婆母做過什麼,她都是我家相公的親娘,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生育和養育的恩情,可比天還要大。
「你……」宋氏真的很不甘心,為何這個女人能夠什麼都不在乎?如果自己也能這麼想,早就嫁給景琛哥了,而不是把真正喜歡的人讓給這個樣貌平凡的女人,她有哪一點比得上自己?
「我真的好後悔,當初不該答應嫁給相公……」比起景琛哥,景行哥確實懂得討好她,甚至會送一些小東西取悅自己,更會將她捧在手心,可是成為夫妻之後,才徹底瞭解他的聰明、才能永遠比不上他的二堂兄,前陣子甚至還看上了個寡婦,簡直把她的自尊踩在腳底下。
「這話可別亂說!」芝恩瞟向宋氏身邊的婢女,都替她緊張。
宋氏嬌笑一聲。「平兒是我從娘家帶來,不會亂說話的,除非二堂嫂打算到處張揚,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當然不會說出去,」芝恩正色回道。「也不希望再聽到堂弟妹說這種話,我會當做沒聽見方纔的話。」
「二堂嫂還真是個大好人。」宋氏語帶嘲弄地說,可不承認自己嫉妒對方,因為向來只有人家嫉妒她的分。「那麼你可願意把景琛哥還給我?」
這句話讓芝恩不由得倒抽了口氣,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她還未嫁人,要相公收她為偏房,也許還有可能,可是既然已經身為雲家的媳婦兒,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就該謹守婦道才對。
而面對覬覦自己相公的女人,她又該如何自處?
堇芳忍無可忍地嚷道:「咱們二奶奶是心地好,可別當她好欺負。」
看來三房奶奶才是真的瘋了,連這種不知羞恥的話都說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