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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決明

  「你幹什麼?!」她掙扎。

  他才想問她幹什麼,想從馬背上摔下去嗎?!他雙臂箝緊她嬌小身軀。

  「坐好。」他低斥。

  「這樣我沒辦法策馬!」這種姿勢好窩囊!

  「我沒有打算讓妳策馬。」他搶走她手上韁繩,也搶走控馬權,韁繩一緊,放慢馬兒步伐。

  藏不住喜怒哀樂的小女孩,馬上獗起嘴。

  「是誰說要把馬借我騎的?」秦關搶在她開口抱怨之前問道。

  「是我……」

  「那麼,由我策馬,不對嗎?」

  「嗯……對呀。」

  「既然如此,妳還有什麼異議?」

  「沒有。」她說不過他,他只用了短短三個問句,就讓她無法使性子,但她仍是想端出孩子驕傲的架子,「我的技術比較好……」

  「我不會害妳摔下馬。」他技術沒那麼糟,好嗎?他開始學騎馬時,她還沒出世哩!

  「你騎得好慢。」她仍有話說,「騎馬就是要狂奔,跑起來才帶勁。」迎風撲面的涼意,和呼嘯而過的風景,才叫過癮。

  她的急性子,在言談間表露無遺。

  「十次摔馬九次快。」

  秦關的溫吞冷性子,也同樣顯而易見。

  好吧,她摔過馬,確實因為貪快的下場。她乖乖不同他爭,任由暴暴悠悠哉哉載著兩人慢行於街市右側的紅磚瓦道上,那是官府為乘馬百姓特別辟造的馬道,以圓石區隔步行和乘馬騎士,減少雙方發生擦撞危險。

  馬速慢到教朱子夜猛打呵欠!

  馬背上的律動,差不多像搖著嬰娃竹籃床的規律輕柔,不用等馬兒走出城郊,只要再多走五十步,她就會昏睡過去。秦關並沒有打算花費太多時間在遛馬閒晃上,最初是拗不過她的堅持才上馬,讓她認為她完成了與他的「交易」,她便不會再囉哩囉唆對他死纏,結果,換來的情況是一個歪著腦袋,睡死在他懷裡的小傢伙。

  麻煩事上身。

  他應該要策馬回府,將她丟回客房,他再繼續做他的首飾,但,讓鋪裡人看見,少不了一頓奚落,尤其又以尉遲義和夏侯武威的笑聲最為響亮,他已經可以想像,當他抱著朱子夜下馬,多少的輩短流長就會立刻從前廳傳到後堂……

  他們這種半大不小年紀的孩子最是敏感,討厭被人指指點點,討厭被人說三道四,討厭被人胡亂配對,討厭被人說男生愛女生,偏偏,他們喜歡胡亂幫別人配對,喜歡指著別人說男生愛女生羞羞羞……大男孩,以為自己是成熟大人,在別人眼中還是毛猴子一隻,他們卻死命撐著該有的驕傲和尊嚴。

  秦關感到頭痛,在遲疑之時,他們已經離開城門有一小段距離。

  也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不再操控韁繩,任由暴暴愛往哪邊走便往哪邊去,他將歪傾一大半身子的娃兒挪正,她像條蟲兒蠕了蠕,發上小髻簪的珠珠釵叮可輕動,珠貝與珠貝相互碰撞,發出悅耳聲音。他喜歡聽玉石敲擊的清脆,有時心情煩躁,他也會去撥弄盤中珠玉,藉由飽滿渾圓的單純音律,帶來平靜。朱子夜終於蹭到一個滿意又舒適的姿勢,窩著不動,直率而不加掩飾的睡臉-  一點都不嫻靜淑美的睡臉,她的小嘴甚至是惑惑半張著!要是下一瞬間,有絲銀唾沿嘴角流下,他也不會太意外-  大剌刺落入他眸間,並不美,但相當討人喜歡,眉毛尚未梳整,仍可見雜亂眉形,睫不長,足見她的脾氣算好,稚娃的好膚質,毋須厚厚一層水粉胭脂來掩蓋瑕疵,唇色自然鮮嫩,宛若天然紅玉髓。

  她像塊璞玉,藏在不起眼的石塊之中,等待時間雕琢,才會展露鋒芒,不知怎地,他有此預感。

  秦關驀然失笑。

  他並不擅長鑒人,他不像公孫謙,年齡尚輕,卻擁有過人的好眼力,目前嚴家老爹正全力培育他成為獨當一面的當鋪鑒師,他秦關就沒有那等好本領,嚴家老爹也不強迫他們,任由各人按其興趣發展,而他的興趣,便是被尉遲義戲稱為「娘兒們才會喜歡」的珠玉匠師。

  他現在竟然鑒賞起她來?

  這小傢伙哪裡像璞玉?

  他果然沒有鑒賞能力。

  第1章(2)

  暴暴突然加快速度,奔跑起來,原來是遠郊一片可口的碧翠茵草,馬眼亮晶晶,想馳往草原吃頓大餐。朱子夜被震醒,雙眼迷迷濛濛,還沒看清楚此處是哪兒,倒先看見身後的秦關和他頂頭那大片湛藍清澄的穹蒼,陽光灑散在他的髮梢、臉龐和肩頸,鑲了一層閃耀金邊,冬日陽光暖暖的,並不會讓人戚到灼痛及燥熱,反而驅散些許寒意。他五官沒有多餘情緒,直視前方,目光放遠,青澀的男人味。

  小娃兒沒有審美眼光,但她很肯定知道,那是一副很美很美的景象,比她所見過的任何風景都還要更漂亮。

  她幾乎是橫掛在他左臂上,像米袋一樣。

  「這裡是哪兒?」她此時才將眸光骨碌碌環視週遭,發覺已經看不見任何房舍和街市,只有蒼蒼鬱木和涼涼微風。

  「妳醒了?」算算時辰,也睡了好半刻了。

  「暴暴跑太慢了,像在哄人睡一樣,現在這個速度還差不多呢。」她伸個大大懶腰,呵欠打得齜牙咧嘴。

  暴暴跑進草堆,停下腳步,開始低頭吃草。秦關率先下馬,才轉身要扶她,她老早就蹦地一跳,自己穩穩落地,發上珠貝花枝亂顫,即便簪起姑娘的秀致髮釵,仍改不掉她的牧場兒女脾性。

  「這裡是哪兒?」她又問了一次。剛才問,他沒有回答她。

  「我不知道。」他將方向權交給暴暴,根本沒留心牠跑向哪裡,此處陌生得很,看來暴暴跑離城郊太遠。

  「我們迷路了?」她的表情倒沒有太驚慌,就算是迷路,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迷,有人作伴,就沒哈好怕的。真怪,寡言的秦關,莫名地讓人有安全感。

  「或許吧。」他的神色亦是平平靜靜,聽見潺潺水聲,他緩步而去。果不其然找到一處小涓流,他以掌掬水,喝了幾口。她一直跟在他身後,也學他舀水來喝,喝完還要「呀哈-  」地大大吁口氣才爽快。

  「水好冰哦!」冬天喝涼水,令她打了個哆嗦,咧咧嘴呵呵笑。

  秦關並非一個能言善道的男孩,他不擅長和人隨口閒聊,他也不是一個優秀的說話良伴,他甚至不擅長尋找話題,很快的,秦關陷入靜默,看著一泓小泉,朱子夜卻仍嘰嘰喳喳在講,一點都不因他的詞窮而減少她閒聊的好興致。

  「我家牧場後面也有一條小溪哦!我都把羊兒趕到那兒喝水,我在上頭喝,羊兒們在下頭喝,我爹都笑我也像只小羊。」自己邊說邊哈哈笑了。

  沒有營養的對話,仍在持續。

  「尤其是冬季,我穿著羊毛厚襖,戴上白色小貂帽,再套上羊毛長靴,全身上下毛茸茸的,難怪羊群不怕我,說不定牠們真當我是同類哩。」又是一陣咕咕笑。

  滔滔不絕,但依舊沒有半個字有重點。

  「我一個人可以趕五十隻羊哦,當然,小黑功勞也很大,對了對了,我沒告訴你吧?小黑是條土狗,牠很凶,吠起人的聲音又響又亮,我爹一直以為牠是瘋的,可是我知道,小黑沒瘋,牠很認真在工作呢!一隻狗,想在羊群中成為頭兒,要羊兒們聽牠的話,不端出威嚴,哪能把不乖的羊兒給吠回來。」咯咯咯……

  秦關聽著一隻沒打過照面的黑狗傳奇,她開始述說她五歲時撿到牠時,牠有多瘦小多無助多可憐,又餓又冷,縮在牆角顫抖,圓溜溜的狗眼,啾著她瞧;說著她是如何如何將牠窩藏在胸前,偷渡回家;說著她是如何如何偷留飯菜去餵食牠;說著當被爹親發現牠時,爹親如何暴跳如雷,她與牠又是如何相擁哭泣,求爹收養牠,別趕牠走,如果牠走,她也要跟牠一塊兒離家出走……

  這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至少,她說了非常之久,久到暴暴已經吃草吃飽,坐臥下來打盹,馬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掃。

  小黑,我跟你熟了,拜她之賜。秦關在心裡與小黑神交中。

  「我爹最冷血了,才不鳥我的眼淚和離家威脅,先吊起來打一頓再說。」

  「打小黑?」秦關終於找到開口機會。

  打狗的人,真的很冷血,他同意。

  「打我啦!打小黑幹什麼?」和爹親頂嘴的人是她,又不是小黑。

  這麼說來,朱老爹還算明理嘛。

  「我爹拿馬鞭追著我打時,小黑死命咬住我爹的褲管不放,我爹被牠的忠心護主給深深感動到,所以就答應留牠下來。」她很快就跳到傳奇故事的結尾,潦草結束。

  朱家未謀面的老爹,你也太容易妥協了。

  看來這對父女,性子如出一轍,不愧是血親。

  「你呢?」朱子夜仰起小腦袋,問道。

  「我?」她的問句來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懂她在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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