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管朗仰躺在浴池裡,盡情地放鬆自己,蒸騰霧氣結成水珠凝在他高挺的鼻樑上。
霧氣氤氳,熱水蕩漾,水中浮浸著各色鮮艷花瓣,香氣縹緲,與肆意在水面浮動的髮絲牽連、糾纏。
今天的他沒有醉,雙眸清醒,思緒卻麻木。
徹底放縱夠了,也荒唐夠了,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只是回家以後,看到始影,他能心平氣和、無動於衷地喊一聲嫂嫂嗎?
他緩緩把身體沉下水面,讓水沒過他的頭頂,再起身時,水流淋漓的發如漆黑的流泉,潺潺輕瀉。
披上一件單薄的紗褸,他聽見白色水氣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二少爺,外頭有人找你。」夢蘭來到他身旁低語。
「不是說了,任何人來找都說我沒來過這裡嗎?」他面無表情地說,任濕濡的黑髮披散在肩背。
「可是這人有些特別。」夢蘭的媚眼透著一絲古怪。「他說他是你的哥哥。」
「我哥?我哥那樣的正人君子是不可能踏進妓館一步的!」他忍不住大笑。
「他說是二少爺的哥哥,不過我們怎麼看都覺得不像,倒像是二少爺的弟弟。」夢蘭格格嬌笑。
「弟弟?」管朗困惑地蹙了蹙眉。
「是呀,一個很俊俏的小郎君。怎麼二少爺府上淨出些美男子呢?」
管郎愈聽愈疑惑了。
「請他進來。」他倒要看看這個俊俏小郎君是誰?
當夢蘭把個頭嬌小的年輕男子領進來時,管朗不禁震愕地盯著他……不,是「她」!
「二少爺,你們慢聊,有什麼事叫喚一聲。」夢蘭微笑地轉身出去。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注視著她。她身著男裝,戴著男帽,清純中透出天然質樸,和他記憶中的谷始影有些不一樣。
「我來請你回去。」她的表情苦澀,雖然只見過管朗一面,但是那一面卻在她心頭深深紮下了根,讓她日夜想過一遍又一遍。
眼前的管朗比起她記憶中的模樣更加迷魅惑人。
她飛快地低下頭不再看他,不讓自己胡思亂想,不能再讓他擾亂自己的心。
「府裡都沒人了嗎?竟然勞駕嫂嫂親自出馬。」他輕佻地笑著。
聽到「嫂嫂」兩個字,始影的心口泛過一陣酸楚。
「僕役們請不回你,難道非要爹娘親自過來找你,你才肯回去嗎?」她力持鎮定。
「就算要找,應該也是二少奶奶,我的新娘子來找,怎麼也輪不到嫂嫂你呀!」他慢慢朝她走近。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
「柔雁的性子驕矜,你讓她到這裡來找回丈夫,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那你為什麼要來?」他似笑非笑地凝睇著她,慢慢地把她逼到了牆角。
始影深深吸口氣,低頭掩飾慌亂的神色。
「逃避不能解決事情,既然木已成舟,我們也只能面對接受。你是我的小叔,柔雁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們可以成為一對恩愛夫妻。」她無比懇切地說著。
管朗放聲大笑。
「你真的這麼想?嫁給我大哥很幸福快樂嗎?你們算是一對恩愛夫妻嗎?」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頸際,令她微微顫慄。
「你不可以碰我,我是你嫂嫂,不能胡來!」她驚慌地閃避他的觸碰。
「有什麼不可以?」他挑釁地對上她的慌張,一手扯下她的帽子,絲緞般的黑髮頃刻披瀉而下。「在這兒,我不認你是我的嫂嫂,你也可以不認我是你的小叔,我們做了什麼,不會有人知道的。」
始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誘惑她、勾引她?!
「要我回去可以,只要讓我抱你、讓我吻你,我就聽你的話回去。」他的聲音輕柔得好似枕邊細語。
始影的心急遽地跳動著。
日思夜想的男人就在眼前,只需往前一步,就可以投入他堅實的胸膛裡。她看見那雙炯炯黑眸中有狂野的光芒,幾乎把她燒融。
「不行……」她軟弱地搖頭,眼神迷亂怔忡。
管朗俯身貼近她的臉蛋。
「在這裡,我跟你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只有男歡女愛,沒有身份地位的阻礙。」他伸出指尖輕觸她白皙的臉頰,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就是無法克制想要她的念頭。
「我……做不到。」踏過那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她不能被誘惑。「我已經是你大哥的人了,我不能做出這種違背倫常的事情來。」
管朗面容一緊,雙眼散放冷冷的火光。他知道始影已經是大哥的妻子,也明白始影的身子不屬於他所有,他無權干涉她和大哥的閨房之事,可是他就是難以忍受,有股不知所以的無名火在胸中狂燒。
「你知道剛剛的話對我是一種刺傷嗎?」他咬著牙欺近她。
他結實高大的身軀帶給始影極大的壓迫感,她緊張地縮著肩頭,想從他懷裡逃開。
驀然間,他將她壓在牆面與他的胸膛之間,惱怒的吻沉重地侵略她的唇,她慌惶地推抵掙扎,卻被他的雙臂輕鬆箍住,動彈不得。
他的吻是發狠的掠奪,把所有的不甘心和煩躁的妒意,全重重發洩在她柔軟的紅唇上,刻意讓她痛,讓她明白被刺傷的感覺是怎樣。
始影如何不明白?她自己也是那樣痛著啊!自從新婚之夜過後,她就嘗到了身心不能自主的痛苦,此時此刻,她所愛的男人正緊緊抱著她,狂熾地吻她,絕望的飢渴將兩個人的感情壓迫到了墮落沉淪的邊緣。
始影視線迷離,微微低喘。
這是她要的男人,是她要的吻,即使他要她的身子,她也會毫不考慮地奉獻出去,但他終究不是她的丈夫,這不過是一場恍惚的美夢,一旦無情地清醒了,會將兩個人一起撕個粉碎的。
痛楚的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滑入嘴裡。
管朗嘗到了鹹鹹的淚,微愕地退開來,凝視著浴水的黑眸,和被他徹底蹂躪過的殷紅雙唇。
「影兒……」他憐惜地捧起她的淚顏。
這一聲輕喚讓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決堤。
「你還是……喊我嫂嫂吧,小叔。」她空洞哽咽的嗓音凍住了他的心。
兩人之間的身份將是一直存在而不能改變的事實了,只有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才不會做出後悔莫及的錯事。
管朗蹙眉閉緊了雙眼,嘴角露出苦澀的笑。他重重深呼吸了幾口氣,調整好自己的心情與思緒。
「好,嫂嫂,我會回去。」
始影微愣,抬眸看他,看見他眼中深沉的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低頭拭去眼淚,回身緩緩走出去。
管朗怔然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廊外。
第四章
管朗一進家門,在院中見到父親,還沒請安就辟啪先被打了一記耳光。
「跪下!」黃昭瑞一聲怒叱。
管朗微愕,依言跪下。
「傳杖!」
僕役們不敢違命,立即取來棍棒。
「把衣袍卸下。」黃昭瑞怒瞪著管朗。
管朗閉眸咬了咬牙,緩緩地脫下衣袍,露出背脊。
「給裁打!」黃昭瑞毫不留情地朝僕役下令。
「可是老爺……」手握棍棒的僕役們,從來沒有杖打過少爺,因此沒有一個人敢動手。
「給我狠狠地打!」如雷般的暴吼,嚇得僕役們驚惶失措,連忙聽命。
雖然僕役們舉起棍棒朝管朗的背上打下去,但都是重重提起,輕輕落下,沒人敢用真力。
黃昭瑞看出僕役護主,更加怒氣衝天,他大步衝過去奪下其中一個僕役的棍棒,重重朝管朗的背上一棍棍打去,打得他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管朗痛到幾乎無法吸氣,渾身顫慄。
僕役們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谷始影攙扶著黃夫人匆匆趕來時,看見管朗背上滿是杖痕,一片血肉模糊,登時嚇得魄飛魄散。
「老爺,別打了、別打了!」黃夫人心下痛惜,大哭著撲過去抱住管朗。「已經夠了!難道老爺想把他打死嗎?」
「不好好痛打他一頓,他永遠不把我這個爹說的話當成一回事!就算今天回來了,你敢保證他明天不舊態復萌!」黃昭瑞大聲罵道。
「教訓幾下也就好了,你把兒子打成這樣,萬一落下病根可怎麼好呀!」黃夫人看著管朗慘白的臉,心痛不已。
「我沒把他的腿打斷已經夠好了!再跑,我就看你能跑到哪裡去!」黃昭瑞怒哼一聲,把染血的棍棒丟開,大步離去。
「快,快去把嚴大夫請來!其它人過來把二少爺攙扶回房!」黃夫人小心翼翼地把兒子扶起來。
始影擔憂地靠過去輕輕扶住他,見他唇色青白,冷汗涔涔,稍稍一動,背部裂開的傷口就會滲出血來,她看得好心疼、好難受,不知道自己把他找回來,竟會害他遭受一這樣的毒打。
「你撐得住嗎?」她忘情地抽出絹帕給他拭汗。
管朗淡漠地瞥她一眼,手掌微微使勁將她推開。
他疏離的態度立刻在兩人之間拉開無形的距離,始影瞠眼呆站著,被他冷淡的態度刺傷。
「始影,娘送管朗回房去就好,你跟著過來好像也不太方便,要不要先派人通知柔雁回來?管朗還需要她照料。」黃夫人柔聲囑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