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影兒。
是誰在喚她?
谷始影困惑地往呼喚聲走去。影兒這個小名只有爹娘才這麼喚的,但這不是爹娘的聲音,那是誰?
曉霧迷離,她看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只看見自己一雙小小的腳一路踩過鋪滿花瓣的小徑。
空氣中瀰漫著花香,不管她在迷霧中走了多遠的路,花香始終濃郁,恍恍然的,她知道自己在一片走不出的桃花林中徘徊著,尋找著。
影兒。
又是一聲呼喚。
她不自主地往前疾行,忽然間,有什麼東西勾住了她的腳,她低下頭,看見一條紅繩綁著她的足踝,紅繩蜿蜒在花徑上,另一端消失在迷霧盡頭。
影兒。
她的眼眶無端地濕濡了。小腳踩著紅繩,往另一端焦慮地走去。她想要看清楚,站在迷霧盡頭呼喚她的是誰?
白霧茫茫,她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被霧氣籠罩包圍的人影,她急切地朝人影奔過去,想呼喊,卻發不出聲。
人影緩緩地轉身走了,消失在氤氳霧氣間。
等一下啊!她在鋪滿花瓣的小徑上跌跌撞撞地奔走著,足踝上的紅繩絆住了她的腳,踉蹌幾步,往前撲倒在地。
「別走--」
谷始影猛然驚醒,翻身坐起,喘息連連。
「小姐,怎麼了?喊這麼大聲,是作夢了嗎?」貼身丫鬟喜纓急忙掀起紗簾,輕輕拍撫她的背。
谷始影定了定神,竭力勻著自己的呼吸。
「好幾天了,總是作相同的夢。」她抓住喜纓的手,漆黑的水眸彷彿仍在夢境中。「我總是在桃花林裡迷路,總是有個人在叫喚我,我的腳踝總是綁著一條紅繩。喜纓,為什麼我這陣子老是作相同的夢,你知道嗎?」
「桃花、紅繩……」喜纓困惑地眨了眨眼,忽然拍掌大笑起來。「啊,我知道了!昨天聽見老爺跟夫人提到小姐和二小姐的婚事哩!什麼桃花啊、紅繩啊,不正是這個意思嗎?小姐,你作的夢可真準啊!」
「我和柔雁的婚事?」谷始影愕然思索著。「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昨天老爺和夫人在花廳說起小姐的婚事,還商量著要請黃撫司大人家的兩位公子前來赴宴呢!」
「黃撫司?」谷始影眉尖微蹙。她對身在江陵任撫司,專門負責理刑審案的黃撫司並沒有好感。黃撫司有生死予奪的大權,在江陵可算是閻王菩薩,就連達官貴人的生死命運都操在他的手裡,貪財收賄的事時有耳聞,她不喜歡父親與這樣的貪官勾結在一起。
「黃撫司有兩個兒子,老爺有兩個女兒,正好可以配成兩對呢!」喜纓笑嘻嘻地搖著兩隻手指。
「黃撫司的兒子,怕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谷始影的神色黯淡了不來。
「聽說大公子在通政使司任知事,是個七品小官,不過二公子就是個風流少爺了,好像沒幹什麼正經事,成天跟三教九流廝混在一起,我聽說那二公子還常常出入花街柳巷吶!不過傳聞中,那位二公子可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常有花街姑娘為他爭風吃醋,說起來還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呢!」喜纓一邊替谷始影梳妝,一邊亂嚼舌根。
七品小文官?流連花叢的風流少爺?谷始影的心滲入一絲涼意。難道自己的終身幸福就得斷送在這種利益交換的婚姻中嗎?
官家與商家結親,官家為的是錢財,商家為的是權勢,兩家為求所需,卻得犧牲兒女的幸福。
谷始影凝視著菱花鏡裡素雅恬靜的清秀容顏,低低輕歎。
她的心如死水般平靜,因為知道自己反抗也不會有用。倘若人生是命中注定好的,她只有順從命運的安排。
那個夢,是一個暗示嗎?
在紅繩的另一端,繫著誰?
那個人會是她未來的丈夫嗎?
她很想撥開重重迷霧,看清楚喊著「影兒」的人到底是誰?
第一章
撫司宅邸。
黃昭瑞臉色鐵青地在正廳前院中來回踱步,此時正逢臘梅花開,院中瀰漫著極清醇的梅香,長子黃珍棋站在臘梅樹下賞花,神色淡然,完全沒有父親臉上那種焦慮急躁的反應。
一名僕役躬身走進內院。
「管兒還沒回來嗎?」黃昭瑞厲聲追問。
「還沒有,老爺,小的已經派人去找二少爺了。」僕役答得有些怯懦。
「到現在還沒找到人?」黃昭瑞怒聲咆哮。「他平時在什麼地方廝混,你們會不知道?還不趕緊去找回來!」
「是,老爺,小的立刻去找!」
黃夫人看著僕役慌張往外疾奔的背影,給兒子珍棋使了個眼色,珍棋會意,無奈地輕歎口氣,走進正廳內端出一杯熱茶來,恭敬地捧到父親面前。
「爹,先喝口熱茶。天冷,您和娘還是到廳裡坐著等吧。依我看,管朗還沒那麼快回來。」珍棋太瞭解自己的弟弟了,只要一出門就活像是脫韁的野馬似的,想逮回來可不容易。
「都已經過了赴宴的時間了,他還遲遲不歸,讓兩家人乾等他一個,簡直是太不像話了!」黃昭瑞的眉頭蹙成一團,愈說火氣愈大。
黃夫人不敢吭氣,在院中來回踱步,頻頻望著院門口。
「爹,不如這樣吧,咱們先到谷家赴宴,等管朗回來以後,再叫他自個兒過去,這樣一來,咱們對谷家也不會太失禮了。」珍棋連忙安撫父親的怒氣。
「這不正好著了他的道嗎?」黃昭瑞暴喝。「珍兒,你也真老實,到現在還看不出你弟弟在玩些什麼把戲!你以為我們先走,他自個兒還會隨後跟去嗎?他壓根兒就不想去谷家赴宴,所以存心讓我們等不到人!」
珍棋與母親對望一眼。
「爹,腿長在管朗的身上,他不去,難道咱們要綁著他去嗎?」他無可奈何地笑笑。
「就算綁也要把他綁去!」黃昭瑞怒道。「替他訂門親事,難道要我跪不來求他不成?簡直是無法無天了!他要跟我作對,想讓我在谷家面前難看?好,我就讓他知道誰才是老子!」
「當然您才是老子呀!」慵懶的笑語伴隨著悠哉的身影翩然跨進院中。
一身月白色的長袍,袍服一角以銀線繡著姿態優美的蛟龍,泛出柔和的白光,讓小院陡然一亮。墨黑的長髮微微飄動在他幾乎沒有瑕疵的臉上,格外有種神秘的誘惑力。
「管朗,你總算回來了!」珍棋高聲切入,唯恐父親再動怒,連忙推著黃管朗往外走。「快點上馬車吧,谷家一定等急了。」
「是呀是呀,咱們快走!」黃夫人拍著二子的肩催促。
「不急。」黃管朗臉上微露出一抹頑劣邪氣的笑,若隱若現的酒窩浮現在嘴角邊。「等我沐浴淨身以後再去吧。」
「你還要沐浴淨身?!」黃昭瑞轟然大吼。
「爹,兒子身上都是胭脂味,就這麼去赴宴可不好,對谷家兩位千金小姐也很失禮啊!」黃管朗一邊揉著後頸,一邊抬起手臂無奈地嗅了嗅。
「你這不肖子!」黃昭瑞暴跳如雷。「早就告訴你今日要到谷家赴宴,你居然才剛從女人床上爬起來!」
看丈夫氣得兩眼就快要噴出火,黃夫人急急地把管朗拉到一旁去。
「管朗,你是怎麼回事?」珍棋正色教訓著。「難道真想把爹活活氣死不可嗎?別沐浴淨身了,只把外衣換掉就行,快著點兒。」
黃管朗微瞇起雙眸看著大哥。
「哥,你不是真心想娶谷家的女兒吧?」谷元年那個欺善怕惡、勾結官府的奸商,他一向是蔑視且瞧不起的,忽然要他娶奸商之女為妻,等於是對他人格的一種侮辱。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誰知道谷家千金是不是也個個驕縱奢靡?
「你就聽爹的安排吧,娶誰為妻不是都一樣嗎?」珍棋自小聽話慣了,對婚配之事並沒有太多想法。
「怎麼會一樣呢?」黃管朗實在受不了他沒有主見、唯唯諾諾的樣子。「哥,妻子是大半輩子都要綁在一起的人,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為妻,跟娶一個自己討厭的女子為妻,那種感覺可是完全不一樣的。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任爹擺佈?就因為你乖得太不像話,爹才會每次都把矛頭對準我。」
「你自己浪蕩成性,整日游手好閒,活該挨罵的,跟我有什麼關係。」珍棋握拳捶了下他的臂膀。「還不快點去換衣裳,要是把爹氣壞了,你這不肖子的罵名可就坐實了!」
「管兒,你就聽話,別再惹你爹生氣了。」黃夫人不能說什麼,就只能勸。
管朗淡瞥一眼盛怒中的父親。兩家長輩在打著什麼如意算盤他豈會不知?他也不是不明白兩家結親的事早已成定局,赴宴之說只是告知,讓兄弟兩人在婚前見一見谷家千金罷了。他刻意激惱父親,不過是對這一樁荒謬的婚姻進行一場無用的反擊,事實上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
無所謂,命運雖難以改變,但他有任性的權利。
「好,我這就去更衣。」他打個呵欠,懶洋洋地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