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這麼做?」萬二一路上已經不曉得問這個問題幾次了。
當年太平公主在雍震日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還差點被張氏兄弟陷害丟了官的情況下救了他們,讓雍震日只是挨了刑,並沒有丟官或下獄。這一點讓他們到現在還深懷感激,如今卻要由他們來行刑。
派人送白綾是念在太平公主為皇族,一旦公主拒絕自縊,將由他們親手誅之,這就是他們來的原因。
「小二,別說了。」藍桂難得一臉嚴肅。
雍震日走在前頭,默不吭聲。
邊疆的戰事因為皇帝有意任用外族為節度使而平靜下來,他卻在這時候接到密令要他領著指定的十人回京,再仔細一看名單,那十人全是熬過殘酷戰爭的師弟。雖然對此感到些許怪異,但身為一名武將,在戰時投身沙場,在承平時忠於君王,是他的原則,於是他照著密令回來,莫名其妙成為皇上的家兵,參與一場政變。
他雖然沒有提出疑問,卻對這項命令感到不悅。他們投身軍隊,並非為了打這種無意義的仗,他也不願意讓師弟們經歷這些。
雍震日臉色冷硬地走進太平公主的房間,照著聖旨念了一遍,跟著讓藍桂送上白綾。
「這不是……忠武將軍嗎?」太平公主非常冷靜,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面對死亡的人。
雍震日定定地看著她,一手搭在佩刀上,表現出不會讓她逃走的決心。
無論他多不想對太平公主行刑,但此刻他是個必須聽令於君王的臣子,而且他想快點解決這件事,離開這權力鬥爭的宮廷。
「想當初我為了和張氏兄弟作對,救了你一命,如今卻是由你來取我的命,想來還真是諷刺啊。」
「微臣非常感激公主當時的幫助。」雍震日這麼說,語氣平淡的聽不出真心的味道。
他已經對自己豁命守護的國家,卻操控在這種只是爭權奪利的人手中的這一點起了困惑。
師父以前就要他們留心政權的轉移,仔細看清楚自己身在怎樣的環境中,但十年多的沙場生活,讓他忘了這件事,滿心只想著要殺了敵人。殺的人越多,他拋在腦後的事情越多,幾乎快忘了和平的感覺,忘了他最初上戰場的目的。
每當戰鼓響起,他的眼裡只有深沉的殺意。
此番回京,讓他有機會停下腳步,沉靜思考自己不知不覺間拋棄了什麼,想起了許久未夢見的嬌顏。
——他累了,想回到她身邊好好休憩。
「然後用殺了我來回報嗎?」太平公主反問,並逸出一陣訕笑,「用不著感謝我,從頭到尾在背後操刀的,就只有她。是她把你推上這個地位,也是我把她栽培到這個成就,結果她卻背叛了我……」
第8章(2)
雍震日皺起眉,不明白太平公主口中的人是誰。
「他是誰?」
「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她跟你——」太平公主的話才說到一半,雙眸驟瞠,驚愕地瞪著雍震日,來不及把視線往下移,看清楚是誰殺了自己。
事發突然,沒人反應得過來,任由那柄刀準確沒入太平公主的左胸,一刀斃命。
時間和空間瞬間僵凝,每一雙眼睛驚愕地看著那名士兵拔出刀子,太平公主彷彿是這段由女人呼風喚雨時代下的最後一朵花兒,軟弱無力地凋零,綻放出鮮艷的色彩。
「你是誰?」雍震日認出該名士兵並非他帶來的人,厲聲喝道。
水禺站直身,甩落刀刃上的血跡,接著一把抓起太平公主的頭髮,刀鋒一個起落,手上多了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一代名姬,如今也成了一縷幽魂。
又甩了甩鮮血,水禺就近找了個木箱裝進太平公主的首級,然後對雍震日說:「你們只須回報公主已死即可,剩下的事,會有人處理。」
說完,他扛著箱子,就要離開。
「慢著!誰准你這麼做的?把箱子放下!」雍震日一喝,身後的藍桂等人紛紛抽出佩刀,刀尖直指著他。
「不用擔心,我家大人只是想看一眼公主的首級,皇上不會怪罪的。」水禺沒打算強行突圍,而是選擇從另一邊的窗子離開。
他接到的命令是取公主首級,並沒有殺了其他人這一項。
「站住!」、「別跑!」一時間許多聲音冒了出來,雍震日抬手斥退其他人,要他們處理太平公主的屍體,隨即使上輕功追了出去。
無論如何,眼睜睜看著這種事發生,他絕對有責任追回公主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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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京蓮一向冷靜。
或者說自從接觸了宮廷鬥爭後,她原本急躁的性子沒有時間慢慢磨練,直接強逼自己學會冷靜。
但是今夜,她的心非常浮動,一點小聲音都能讓她從椅子上跳起來。
「大人,請您冷靜些。」仲孫襲不只一次提醒她。
「我很冷靜。」馮京蓮說,最後決定到外頭去等。
過了今夜,朝廷中再也無人知道她的秘密,再無人擋在她前頭,她可以安心的追逐高位,只要她想,甚至可以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一介女人以男身之姿坐上宰相之位,多麼令人著迷啊!
仲孫襲跟了出來,暗自歎了口氣。
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勸她別參與這類可以避免的事,也很久沒聽到她問起有關雍震日的消息,只是默默地幫她處裡那些不希望她做的事。
「回來了!」已經許久未練功的馮京蓮唯一值得炫耀的,就只有比常人好一點的耳力。
才說完,水禺的身影由暗處現身,手中緊緊抱著裝有太平公主首級的箱子。
「快打開!」馮京蓮小跑步到他面前,急切的催促。
「慢著!」仲孫襲喊道。
下一瞬情勢起了變化——水禺一手抱著箱子,另一手舉著刀,和手裡多了一把刀的仲孫襲一併擋在她面前,在她眼前除了兩個男人的背影外,在場者還多了一個人。
雍震日的輕功向來是武館內最強的,在他成為校尉之前,也曾做過探子,擅長不被人發現地跟蹤別人,只是這次他萬萬沒想到會跟蹤到認識的人。
「仲孫?」雍震日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這幢位於長安,從外觀可以判定裡頭住的非官即貴的府邸裡,仲孫襲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聽見熟悉的聲音,馮京蓮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下意識往水禺和仲孫襲的背後縮。
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向皇上建議調雍震日回京的這件事,應該只有她和皇上兩個人知道,他不可能會知道,更沒道理出現在她的別業裡!
她不自覺地抓住仲孫襲的衣裳,發起抖來。
仲孫襲能感覺馮京蓮在他背後尋求庇護,知道她不想被雍震日發現,遂道:「我在這戶人家當護院,你怎麼會在這裡?」
水禺對仲孫襲和雍震日認識的事似乎沒有半點疑問。他早習慣在馮京蓮底下做事不需要有疑問,即使知道自己的主子女扮男裝,他也不意外。
「我追著他來。」鐵灰色的眸子轉向水禺手上抱著的箱子,雍震日嚴肅地開口,「他拿了重要的東西,必須歸還。」
聞言,馮京蓮震愕不已。
派水禺混進行刑的人裡乘隙殺了太平公主是她的計畫,可她怎麼也沒料到皇上會派雍震日去執行賜死太平公主的聖旨。
不行,得先想辦法讓他離開!
拿了主意後,馮京蓮深吸了口氣,穩住自己的心緒,伸指在仲孫襲的背後寫了些字。
仲孫襲正思索著該怎麼做才能讓雍震日不再追究箱子的事,馮京蓮已經暗暗告訴他先趕走雍震日。
「你應該是搞錯了,他是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去辦事情,才帶回這口箱子。年時,你會不會是在半路追錯人了?」他照著她的意思先否認。
「仲孫,說謊也要打草稿,你看看他身上的穿著,難道不覺得跟我很像?」會讓仲孫襲說出如此蹩腳的謊言,定是情況非常不妙。
雍震日觀察著站得直挺的兩人,驀地注意到在他們之間多出一隻黑靴,證實了他的懷疑——當他追進這座大宅時,隱約聽見了一道聲音喊「快打開」,他猜想那就是他們的「大人」。
「喔,這是為了方便,畢竟長安有宵禁時間,這個時候還在外面走動,難免不太方便,所以……」仲孫襲的言詞閃閃爍爍。
「仲孫,這可是皇上直屬家兵才會穿的,掏掏耳朵打斷他的話,故作一派輕鬆自在,照你這麼說的話,他是到皇宮去辦事了?」雍震日等著他們放鬆。
「咦?是這樣嗎?凡軒,你去哪兒弄到這一套衣服的?下次借我穿穿。」仲孫襲聰明地不說出水禺的名字。
「是這樣嗎?仲孫,不如讓我好好看看——」雍震日以吊兒郎當的態度,學他說話的語氣,眨眼的工夫,人已經落在他們身後,「你身後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