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所以他才說她「長大」了。
「喂!這裡可是大街上,請你注意一下四周都是人。」發現他不規矩的手,紅暈飛上腮幫子,她低斥。
「嗯……所以說你為什麼要在大街上穿成這樣?」雍震日的聲音隱約有著懊惱,「穿這樣是犯規的,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嗎?」
「你有說過嗎?」
「有啊,在心裡。」
「那不算對我說!」她又怒又笑地吐槽。
會選擇穿女裝,是因為怕被朝廷裡的熟人認出來,而且仲孫襲說穿女裝能讓他高興,雖然她是半信半疑,但最後還是被說服了。
至少他今天一直看著她,沒時間去看其他女人。
「啊,糟糕。」雍震日發出不妙的低語。
「怎麼了?」
「嗯……該怎麼說……就是那個啦,男人的需要什麼之類的……」雍震日平穩的音調不如斷斷續續的話所表現出的煩惱。
靠得如此貼近,經他一提,馮京蓮隨即察覺一些……令人臉紅的變化。
她輕咳了幾聲,「其實也不是非要一直在外面不可。」
雍震日眉一挑,懂了她的意思,偏偏欺負人的劣根性又冒出來作祟,故意裝不懂,「什麼意思?」
背靠著他,馮京蓮沒能看見他的表情,於是又說:「我是說差不多該逛的都逛完了,所以……」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也親眼見識過那種場面,瞭解他口中的「需要」是什麼,身為妻子,她當然願意滿足。
「剛剛不知道是誰說要一整晚的時間的?」雍震日取笑她,不意外瞥見她的耳朵紅得快冒煙。
「一、一整晚的時間都跟你在一起的話……哪裡都好……」馮京蓮結結巴巴說完,最後一句還說得特別小聲。
人聲鼎沸,她羞澀的話語仍是被他清楚捕捉到。
再一次地,他的心跳被她給掌握,又甜又酸的滋味浮上心頭,差點對這個越來越有女人味的妻子招架不住。
見她羞赧的摸著發燙的耳朵,從後凝視她這些小動作的他,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緊緊地、用力地抱住她。
有哪個男人拒絕得了女人的邀約?尤其這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妻子時。
雍震日把持住最後一絲理智,把她帶往人潮較不那麼擁擠的街道,繼續走著。
馮京蓮默不作聲的跟著他走,雙頰越發紅潤,過了一會兒,她發現他並沒有帶她回府邸的意思,開始顯得侷促不安。
「嗯……那個……」她是見過有人在外頭也能……做,但這是她的第一次,不管怎麼說,她都想躺在舒服一點的地方。
「小鬼,別想太多好嗎?」雍震日鐵灰色的眸子閃動捉弄人的光芒。
「你耍我?」馮京蓮心裡燃起怒火。
害她這麼不自在他覺得很好玩?
「不。」雍震日嚴肅的搖頭,帶著她轉向不知道是誰家的大門,直直走過去,挑白了說:「最好是可以立刻找間屋子,是不是自己家都無所謂;最好這家的門沒上鎖,不然我踹開也行;最好裡頭有床、有棉被、有枕頭,可以讓你躺得很舒服;最好我們現在立刻闖進去——」
「得了得了!我懂你的意思!」馮京蓮拉住他往前走的步伐,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現在到有床的地方,這三天都會浪費在床上。」他只手掐著下顎,走下門階,「我想你應該不希望這樣吧。」
「可是……」馮京蓮遲疑著。
「別擔心,未來還有很長的時間。」他向她保證,堅毅不可摧的神情連她也信了,「所以現在,你只要告訴我想吃什麼,想去哪裡就好了。」
在有限的時間內,他決定讓她無限放肆。
第8章(1)
李唐·景雲二年二月
她好討厭他的背影。
他從不回頭,總是讓她有被拋下的感覺。
但是,她又好喜歡他,好喜歡那個永遠只看著前方,沒有懷疑,連靈魂都挺得好直的他。
跟他不同,她的靈魂早就彎了。
景龍四年,六月,韋後與安樂公主毒死中宗,昭容嫉妃上官婉兒與太平公主草擬遺詔,立中宗幼子、當時年僅十六歲的李重茂為帝,相王李旦參謀政事,試圖在韋後與皇族間謀取平衡,最後因宗楚客與韋後黨羽商議,改相王為太子太師,架空李旦,破壞了平衡,並改元「唐隆」。
七月,臨淄王李隆基聯合太平公主等結合禁軍將領,擁兵入宮,誅殺韋後及安樂公主,七月二十三日,登基不滿一個月的殤帝退位,睿宗重新登基,立李隆基為太子。
朝堂的劇烈動盪,讓馮京蓮原本欲將雍震日等調回長安的打算暫且擱下,致力於誅殺韋後的兵變,同時還要處理朝中侍御史「厲二實」手中的污名冊,教她忙得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大局抵定,只剩下污名冊的事,還沒時間喘口氣。
望著面前的太府寺卿胡念直,馮京蓮端著一張和平的笑容,彷彿天地之大,只有她才是善良的代表。
「胡大人今日來,應該是有要緊事要找下官商討,是吧?」這時還只是個小小中書舍人的馮京蓮對從三品的胡念直用這種口氣說話,可說是相當不敬。
但她是太平公主一派,跟分屬於太子黨的胡念直確實不該有往來。
雖然太平公主助太子李隆基掀起政變,推翻韋後政權,卻在睿宗重新稱帝后,與太子發生爭權。公主曾要求皇上廢掉太子,並同時積極培養自己的黨羽,豐厚羽翼。
眼下,朝中七位宰相有五位是經由太平公主任命,文武百官除寥寥數人以外,多數依附著公主,怎麼看都是太子黨居下風。
「去年誅討韋後之事,太子殿下非常清楚是有馮大人在背後運籌帷幄,才得以順利成功,遂命本官前來謝謝馮大人。」年過半百的胡念直,從不掩飾自己幹練的一面,這一點和隨時都在隱藏心思的馮京蓮大相逕庭。
「下官只是聽命於公主,奉命行事罷了。」馮京蓮接過仲孫襲送上的熱茶,然後對面前的胡念直比了個「請」的動作。
胡念直斜睨了熱茶一眼,有些不情願地拿起杯子,意思意思喝了一口,然後又道:「此次本官前來的目的,正是前來拉攏馮大人的。」
觀察胡念直拿杯子的動作,馮京蓮可從這些微小的地方猜出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且十拿九穩。
九卿皆為太監,胡念直亦然。
可他拿杯子的動作,講話的聲調和神情不似尋常太監多了分陰柔,反倒僵硬剛強,顯示出他對「去勢」一事看得極為自卑,要是有人當著他的面提起,說不準他會大動肝火。
但依他懷著這種自卑,卻還能當上太府寺卿,雖說這幾乎算個散官,但從三品的官階不容小覷,想來他定是耐性和毅力極佳的人。
馮京蓮暗暗分析出他的個性和罩門,看情況決定如何使用這些情報。
「胡大人怎麼決定找上下官?我是說……終究是公主提攜賞識,下官才有今日這番小小成就。」
正是因為「馮守夜」在太平公主身邊已久,甚至比任何人都久,他們才會決定找「他」,而且是非說服「他」不可!
「馮大人在朝廷已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應該明白沒有永遠的朋友,也不可能會有永遠的敵人。」
「依目前的情勢來說,我何須自找麻煩依附太子黨?」
「也許依情勢來看,對太子殿下是有些不利。但請換個方向思考,當初的韋後和安樂公主、昭容娘娘,以及則天順聖皇后這些女流之輩,不都一一被推翻,且各個下場都不好嗎?我敢斷定太平公主無法成就一方霸業,再者,難道馮大人甘願一輩子只是公主背後的一抹影子?」
胡念直的一番話,僅有最後一句說進馮京蓮的心裡。
長久以來,她和太平公主在處理事情上多少有過摩擦和歧見,當初那個引領她進入宮廷鬥爭的太平公主,大概沒料到她會開始有自己的主張。當然,在面對牢不可破的主臣關係,以及她身為女人卻為官的把柄被握在太平公主手上時,她大多選擇隱忍,但私底下兩個人的想法卻越來越背道而馳。
這當然不表示她就代表良善的那一方,事實上她做的事和太平公主沒兩樣,只是方法不一樣而已。
馮京蓮陷入思考,仲孫襲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去年送走雍震日之前,她得知了宮浚廷和范景楠以及其他二十四名兄弟戰死沙場的事。那是他們第一次看見驕傲的馮京蓮在眾人面前哭了。
安慰的工作當然是由雍震日來做,但不知道他是怎麼說的,自那之後,她像是以墜落山崖的速度飛快墮落。以前,她順應眾臣,貪污行賄都沾了些邊,可從未見過她的眼神失去正道;如今,即使仔細地看,也無法從她眼中再看出什麼了。
她正失去堅定的意念,失去良善……不,應該說是她自己拋棄了。
這讓仲孫襲不禁懷疑自己當初沒有阻止她入朝為官,是天大的錯誤,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雍震日這件事,連寫信給師父都不敢提起現在的馮京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