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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單煒晴

  後來呢?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莫名其妙睡了一覺的她,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呢……」看著巍峨的大明宮,她茫然地問,連今夕是何夕都不知道。

  站在她身邊的只有仲孫襲。

  「公主……聽說是太平公主主張要留他,併力保邊疆的戰事無他不行,才讓人把他送回邊關去。」

  「傷呢?他傷得重嗎?有讓他養傷嗎?」馮京蓮神情慌亂的喊道。

  仲孫襲看著深受打擊的她,明白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在她心裡留下了傷痕,也怪罪自己無能。

  「既然是太平公主開的口,張氏兄弟也拿他沒轍,歲時得到了良好的照顧,沒事的。」他昧著良心說謊。

  事實上太平公主當晚便把他送出城外去了,這麼短的時間內,恐怕連大夫都沒有看,只能祈禱有萬二在,能幫助他好過一點。

  聽了仲孫襲的話,馮京蓮漸漸冷靜了下來,目光重新轉向外頭的大明宮。

  「他為什麼要來呢?」她喃喃自問。

  仲孫襲給了答案,「他是來告訴皇上邊關的情況。」

  「是我的錯……」如果不拒絕張易之,他也不會受那麼重的刑罰,還是那種無意義的罪名!

  馮京蓮的側顏,浮起一絲傷痕。

  「你已經要我去提醒他了,但是歲時他不想……他說……」仲孫襲試圖安慰她,但是面對這樣的她,卻不知從何說起才好。

  「為什麼我當時不跳出去呢?如果我不是那麼害怕就好了……為什麼他們會那樣對待他呢?他幫他們守住了邊關,也等於是守住大唐的每一個黎明啊……」說到最後,她已是聲嘶力竭。

  見她對著不遠處的大明宮嘶喊,仲孫襲明白她的問題並不是自己的安慰就能給得了答案,只能靜靜地陪著她,任由她發洩痛苦。

  「大師兄,臣究竟是什麼呢?」她問。

  仲孫襲思索著,卻久久回答不出來。

  「其實我知道的,不用你告訴我,我也很清楚。」馮京蓮每說一個字,就更冷靜一些,到最後她漸漸揚起一抹淺笑。

  仲孫襲直覺她的情況不對勁,「歲時要我告訴你一句話……」他說出那句話時,一陣狂風刮過。

  等風聲漸歇,他打算再說一次時,卻聽見她呢喃著——

  「我不想要將來有一天靈魂被折斷……他是這麼說的嗎?」

  原來她有聽到。

  也是,只要是雍震日說的話,她一句也不會錯過。

  「大師兄,你說過無論我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你幫忙,現在還算數嗎?」她用手壓著被風吹亂的髮絲,轉頭笑問。

  他的直覺告訴自己,無論現在她說出任何要求都不該答應,但是如果不答應,她肯定自己一個人也要辦到。

  「你說吧,我早已做好陪你入地獄的打算。」仲孫襲帶著疼寵的苦笑道。

  說到底,他也拒絕不了她。

  馮京蓮調回目光,彷彿對大明宮宣戰一般,定定地開口——

  「我要當官。」

  如果他守護著遠方的黎明,那就由她來守護他的黑夜。

  守護他的靈魂。

  第7章(1)

  李唐·景龍三年中秋

  太平公主的別業裡,今晚有一場賞月宴,受邀的全是公主親信之人。

  官拜六品上中書舍人的馮守夜把整頭黑髮束在腦後,如絲緞般的發尾,倒映著別業內的琉璃燈一閃一閃,帶著親隨在公主家僕的帶領下,進入別業裡搭建得金碧輝煌的戲台。

  坐在主位的太平公主一見到他,立刻眉開眼笑地朝他招手,要他過來。

  「守夜,你總算來了。」

  「守夜遲了些,倘若壞了公主的興致,還請公主原諒。」馮守夜來到太平公主跟前,恭敬行禮,可一雙慧黠的墨黑瞳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呵呵,怎麼捨得呀?來人,替馮大人看座。」太平公主將馮守夜安排在身邊的位置,兩人不時低聲交談。

  時人都知道馮守夜是太平公主一手提拔的,兩人走得很近,不時有兩人過於親匿的消息傳出;這對露水姻緣不斷的太平公主而言,並非大事,馮守夜看來不過是她其中一個較為疼愛的男寵而已。

  嚴格說起來,馮守夜的長相並不特別俊俏,頂多稱得上順眼無害,以如此平凡之姿卻能奪得太平公主的信任,全多虧他機敏的反應和俐落的辦事效率。

  人家說,拍馬屁不能拍到馬腿,馮守夜不僅是舌粲蓮花的高手,只要和他交談過的人,很少會有不買他的帳的。大概是看上他善於說服別人這一點,才使他從眾多男寵中脫穎而出,也讓他撈到個正六品的中書舍人之位,更是六位中書舍人中的「承旨」。

  當然,對有心人來說,這個官並不大,也不高,可從沒聽馮守夜抱怨過。他更不會仗著太平公主的寵愛而頤指氣使,和前帝寵愛的張氏兄弟大為不同,所以在朝中建立了良好的人脈關係。

  但,這並不表示他就是個好人。

  「聽說東瀛來的使者要表演一套他們國家的刀法,我記得你對刀劍之類頗有研究,擔心你趕不上表演的時辰,還要他們延後等到你來才准開始。」太平公主抿唇輕笑,笑容清麗優雅,年過四十看起來卻風韻猶存。

  「守夜惶恐,希望沒壞了公主雅興,不如就請使者開始表演吧。」馮守夜也不管台上表演到一半的戲班子,微微偏著頭,露出溫和的笑容,像個不解世事的孩子,天真無邪地建議。

  馮守夜最厲害的就是無論做出任何要求,都用看起來像孩童般純真的笑顏來應對,常常教人忽略了他的要求有多麼可惡,不自覺地答應他。

  這也是他不需要擺出被寵壞了的驕矜自大便能無往不利的原因。

  太平公主立刻揮揮手,命令道:「來人,戲不看了,讓東瀛的使者開始吧!」

  即使是自己提出的要求,馮守夜在得逞後,臉上猶然掛著與己無關的純潔笑容,狀甚隨意的睞著四周的景象。

  沒多久,兩個濃眉大眼,五官有稜有角的東瀛武士出現在戲台上,手持一把細長的刀,正要開始表演之際,馮守夜突然懶洋洋地開口了。

  「公主不認為只是看他們比畫早已知道套路的刀法有些無聊?」

  聞言,太平公主登時瞭解他的意思。

  「前幾天新進的那批下人裡,挑幾個有長肉的出來。」

  別業總管聽命領了三個男人來到太平公主面前。

  「守夜,你覺得哪個比較有看頭?」太平公主問。

  馮守夜根本連看也沒看,慢條斯理的吃著親隨剝好的蝦,隨口道:「和他國武士切磋的機會難得,別讓他們失了宣揚國威的機會,全上吧。」

  「給他們一人一把刀。」太平公主又下令。

  「刀?」馮守夜似乎又找到能刁難的地方,「既是要讓對方見識我大唐國威,用刀未免太瞧不起我大唐勇士,將來說出去也會被笑我們恃強欺弱,不如……拿筷子吧!一人給他們一雙筷子,身為大唐勇士綽綽有餘了。」

  在場的其他官員聽了,莫不為之愕然。

  東瀛武士拿的是真刀,在沒有套好招的情況下,危險相對增加,馮守夜簡直是要那三個下人拿命來博君一笑!

  「確實有趣。」太平公主斜睨了他一眼,然後指著拿著筷子的三人其中一人,「就你先上吧。」

  那個看起來骨瘦如柴的男人被點到後,其他兩個暫時鬆了口氣。

  馮守夜分神覷了那個男人一眼,隨後又無關痛癢地繼續吃蝦。

  戲台上的東瀛武士聽不懂他們的話,對眼前的情勢感到困惑,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旁邊有人對他說可以開始了,他更是莫名其妙地看向那個只拿著筷子,好像隨時會倒地不起的瘦弱男子。

  「還不開始嗎?」馮守夜淡淡地開口。

  「你,」太平公主指著面黃肌瘦的男子說:「他聽不懂就算了,你難道也聽不懂我的話?」

  男子轉頭朝太平公主看了一眼,正好和抬起頭的馮守夜對上。

  「大人,您沒事吧?」注意到馮守夜端著茶杯的手一抽,親隨——仲孫襲在他耳邊輕聲問。

  馮守夜——也就是馮京蓮,放下茶杯,拉高衣袖悄悄擦拭濺出來的茶水,回以一笑,然後低聲對他說了些話,接著繼續吃東西,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

  在懂得東瀛語言的人快速和武士解釋過後,武士臉上露出不能苟同的表情,但在看了看自家大人臉色沉重地朝他點頭,也只好高舉刀子朝男子劈過去。

  這是屠殺,不是比畫!

  在場所有人都這麼認為,也認定那把刀會直直砍在那個似乎連拿筷子的力氣都沒有的男子身上時,刀,偏了。

  馮京蓮藉由向太平公主敬酒時用眼角餘光瞥了眼。

  不是刀偏了,是那個男人動了。

  東瀛武士顯然覺得奇怪,他雖然氣勢做得很足,卻想著在快要砍到男子的時候停住,偏偏他眼前萎頓的男人卻突然消失了。

  不禁感到納悶,東瀛武士回過身,決定再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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