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的地板幸好尚稱堅實,禁得起老太太煙火味沖天的使勁敲打,幾個身材魁梧家丁護院打扮的漢子闖了進來,作勢就要把纂兒帶走,微生家三人的嘴角還來不及上揚,原本在屋後小院泡茶的流火未央小忠帶著好幾個夥計全衝了出來。
不到一個噴嚏時間,微生家的人全軍覆沒。
流火拍拍手,呸,想砸店?也不看看這丫頭是誰罩著的!他喚來阿茶和小忠把人給捆了。
微生老夫人等三人從一開始的得意,嚇得縮成了鵪鶉。
「這沒王法了,強盜啊!打人啊!」
這還真是打人的喊救人了,流火不屑地呸了一聲,「嘴巴不乾不淨的臭老太婆,老子從不打女人,不過我正在考慮要不要為了你這臭嘴的老女人破戒!」
微生老夫人的身子一顫,駭得差點尿褲子,直喊道:「粗鄙!低賤!」
娘的,這是沒遇過惡人,流火滿肚子火氣直往上竄,伸手抓起一旁夥計手中的抹布,就想往老太太嘴裡塞,這時簾子一動,穿著一襲青蓮色閃緞袍衣,如展翼,如踩著樂曲穿越月光而來的聞巽,讓他硬生生把手給收了回來。
聞巽向著三個女人走過來,流星闊步,玉樹臨風。
微生明珠重重倒抽了口氣,看得恍惚,看得雙眸如星,雙頰映出宛如煙花的緋紅,她瞧見聞巽的眼光從她臉上掠過,猛然一驚,飛快的整理起自己一塵不染的新衣,早知道今天該挑那整套從上到下簇新的衣裙,而不是這套裡舊外新的。
「老夫人。」聞巽態度端正的向微生老夫人執晚輩禮,對靳氏和微生明珠只是很簡單的點頭。
本朝少數的三家國公府,人臣的頂端,同在京裡頭都是久遠沉厚的世家,但總的來說,來往並不緊密,各自有各自交往的人家,也就是說,就算是人臣頂端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你是……」聞巽的容貌和去世的聞老國公有七分相似,但比那個老頭子又更加出色。
「聞家大房的老麼?」
「在下聞巽。」
「果然是人中龍鳳,更勝你祖父幾分。」
「老夫人過獎了。」
微生明珠搶上前道:「聞公子,我姓微生,閨名明珠。」她仰臉看著聞巽,嬌怯怯的屈膝見禮。
近著看,更能看清楚這位聞府三爺眉若墨染,鬢如刀裁,目如春水,唇似點朱,貴氣逼人,她長那麼大沒見過這麼貴氣逼人又俊俏的人物,只一眼就傻了。
她難掩激動,這可是京裡有名的俊傑,今年剛滿二十,還未成親,府中也沒有通房妾室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人品出眾不說,生意之大,聽說就連東、西鄰國也買他的帳。
銀子賺得多,容貌又不一般,是多少姑娘家夢寐以求的夫婿,能賺錢是好事,也是壞事,她們這樣的世家就絕對不會允許她下嫁一個商賈,不過這一點完全不妨礙她欣賞他。
聞巽目不斜視,神情淡漠。
微生明珠羞答答的揪著帕子,沒看見他視若無睹的神情。
「珠兒!」畢竟是人家的母親,靳氏瞥了瞥女兒那明亮得不尋常的眼睛,怕她失態,從裙下輕輕踢了她一腳。
母親那一腳,微生明珠根本不在意,她心裡有她的盤算。
她模樣不差,出身良好,正值花樣年華,要她為了那個沒用的哥哥犧牲自己去嫁給王正農那個紈褲,她更願意嫁一個容貌與她匹配、有錢、後院乾淨的男人,比較起來,這位公子壓根就把王正農那殘廢甩出八條街外了。
他是她的浮木,她得抓住他才能活命。
要是祖母拿纂兒那賤婢沒辦法,要她去填,她還不如先替自己找好後路,那個哥哥只會跟她伸手要錢,她房裡貴重值錢的玩意差不多都被他賣光了,這種哥哥活該被官府抓去,再也不要放出來最好。
「我家珠兒向來驕縱,還請聞三爺見諒。」若是一個尋常的商賈是沒什麼好套近乎的,不過這聞府大房的么兒很不一樣,聽說他人脈四通八達,上至公子王孫,下至江湖人物,就連府裡那幾個爺兒們也常常在嗟歎,說要是能拉上這位聞爺的一條下線就吃喝不愁了。
「女兒通常是母親的鏡子。」聞巽沒頭沒腦的說了句。
母親是什麼做派,養出來的女兒也就什麼做派,生在仕宦之家,打扮是貴女外皮,內裡卻是伶人味。
靳氏回過味來,大怒,這是諷刺她的出身嗎?
沒錯,她出身差,可她從不承認,落魄的娘家,沒出息的兄弟,沉溺吃喝嫖賭的父母,被賣進煙花樓的她,要不是自己做了諸多手腳,抹平過去的一切,哪可能攀上姑母這棵大樹,嫁進微生府?
她把爹娘和兄弟都遠遠地送走了,對外編了個借口,他是怎麼知道的?
「婦人才疏學淺,聽不懂聞三爺的意思。」
「夫人不用當真,我也只是玩笑話。」
靳氏瞄向仍舊蠢蠢欲動的女兒,給她投過去一記警告的眼色。
微生明珠雖然不知道一向疼她的娘親為什麼拉下臉來,不過,說疼她?那是在哥哥沒出事的前提下,這一出岔子,不就想把她賣了?
她退後了一步,閃爍不明的眼中飄過一抹嘲諷。
聞巽不再理會那對母女,清淡如水的向微生老夫人道:「老夫人,令孫發生那樣的憾事,我能明白您急著想把走失多年的孫女找回去的急切,只是……」他的唇微微地勾起,「纂兒並不是你的孫女,您尋錯人了。」
微生老夫人的小豆眼飄過一抹錯愕,原以為可以把李代桃僵的事辦得神鬼不知,沒想到她下死令封鎖的消息還是洩漏了出去,這些該死的人,竟敢壞了她的事!
「四年前聞公子放出的消息可不是這麼說的,如今老婆子上門要人,你卻矢口否認,這是把老婆子我當猴耍呢!」
「老夫人此言差矣,晚輩從來沒說過你微生府的閨女在我聞府,又,如果老夫人真金白銀的確信纂兒就是您失散多年的孫女,四年前聽到了孫女尋獲的消息,為什麼不來?偏偏拖了這麼久的時間才登門,真令人不想偏了都不行。」
聞巽讓結隱閣給纂兒安排了一段完整的經歷,包括她的祖父三代、家世等等,用來混淆微生府的視線,這一家子就算想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第十三章 滴血認親(2)
「我說她是就是,憑她那張和我兒有七、八分相似的臉,我就能說她是我大兒子的閨女!」微生老夫人手指一伸,指著纂兒,抬高下巴,用眼角白了她一眼。
「老夫人,這樣是說不通的。」聞巽淡淡的又道。
「我說是就是!」微生老夫人回得理直氣壯。
輔國公府了不起嗎?也不過與魏國公府平起平坐,這位爺了不起嗎?去了國公府長房三子的頭銜,不過一介平民百姓,想替那丫頭出頭?爭得過她嗎?
要知道,凡事有了爭議,最後總是位高權重的人說了算。
「那人證物證?」
「認祖歸宗是何等大事,你以為我會拿我微生家的血緣遊戲?」不管人證還是物證她都沒有,該死的,都怪她當年一心想把事情做絕,什麼都沒留下,哪裡想得到今天卻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慢著!她可不是那種無知老婦人,她笑得陰森森,把握十足,她還有後著。「那滴血認親吧,老婆子不信這樣還驗不出來真假。」
的確是震撼彈,也出乎聞巽意料之外,這老婆子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但未必這樣就能把他難倒。
他抬眼看向纂兒,這件事他無法擅自替她做決定。
幾個人的目光也全落到纂兒的身上。
纂兒看到聞巽朝自己眨眨眼,這是什麼意思?是讓她答應嗎?
她本來就想應下的。
古代的滴血認親沒有科學依據,血液不一定能融合,而非親子關係的血也可能融合,並不可靠。
「要驗就驗吧。」
她揮手讓小忠去前堂把其它客人請出去,並送上一盆巴掌大的小盆景為致歉禮,關上店門,貼上告示,說店家有事,休息半天。
大忠跟了纂兒後,也認了不少字,寫張貼條不是難事。
「既然雙方都同意,為了避免像方纔那樣的爭議,有人說話不算數,不如各自請幾個證人來,老夫人可有異議?」聞巽又提議道。要把事情鬧大,唔,那就鬧大一點。
「我沒有異議!」為了那個孽障居然要這麼大費周章,也罷,微生老夫人讓靳氏拿著她的帖子去請人了。
聞巽也讓一元拿了他的帖子去請人。
纂兒看到微生家的人實在噁心,讓夥計上了茶水後,就把人晾在大堂,自己穿過小小的垂花門,退入後院。
她轉身走人時,還聽得見微生老夫人呸呸的道——「沒規沒矩沒尊沒卑好壞不分沒人教養胡亂歪長的丫頭,要是在我身邊好好教養,哪會這樣……」
「姑娘!」香淳追上來,看她面色不豫,急急的問:「姑娘,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