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眉去看,蒼灰大鷹此時展翅撲騰,忽從絕壁下方一衝直起,才幾個呼息,龐然大物已成雲上的黑點。
……很好,不是他以為的那樣。但,驚恨猶在。
他臉色依舊陰黑,氣息沉濃,眼神銳利到想將人瞪穿,無奈她兩眼不明,他再如何狠瞪亦無用。
麗揚聽到他重重冷哼,人又被抱著起身,他帶她回到洞內。
經過昨夜發瘋般胡亂發洩,她哭得那樣慘,此刻的安靜倒有些認命的味兒。
就認命了,隨他處置,不再動不動就要他走,說出那些氣死他不償命的話。聶行儼捺下內心疑惑,把人放在泉池邊,她的小手卻攀住他不放。
「你的傷……還沒上藥。」
略涼的秀指來回摸索著他的左肩頭,指勁好輕,怕碰痛他,卻發現那道像似箭傷的口子週遭的血已乾,摸起來有些凹凸不平,鼻中嗅到的是淡淡血氣,並無金創藥或其他止血生肌藥的氣味。
幸得箭傷不深,只是位在肩頭偏後的位置,他自己不好上藥。
「你有慣用的金創藥嗎?若無,洞裡靠角落的那個石櫃裡,我放了一些藥粉藥膏,能派得上用場,那裡也留了些乾淨的布……我幫你裹傷,好嗎?」
她竟有些低聲下氣,怕他頂著傷不給她治似的。
聶行儼滿嘴說不出的滋味,原本被氣得七竅生煙,突然心裡像塌軟一小塊。用力抹了把臉,頰面熱潮沒辦法輕易抹去,此刻竟還挺慶幸她看不見。
想來他也太好取悅,她一服軟,溫馴可憐的,他也就什麼都好了。
他起身去她說的石櫃裡取藥取布,擱在她膝上,跟著盤腿側坐在她面前,方便她為他裹傷。
麗揚先將淨布弄濕擰乾,邊摸索邊小心翼翼擦掉傷口邊干凝的血跡。
手心下的這具精實身軀不動如山。
這樣的傷對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弄痛了,他眉頭皺都不皺一下。
但她會痛,心很痛,何況這是因她所受的傷,光想著自己又害了他,真真連呼吸吐納都痛。
打開藥瓶輕嗅,確認過後,將藥粉一點點、精準地撒在箭傷上。
粉末滲得甚快,傷口仍略微濕潤,她繼續撒藥,直至具消腫生肌功效的藥粉一層層掩沒那傷處,她才用另一塊淨布將其裹覆,再用布條仔細纏繞扎妥。
撫撫剛繫好的結,她的手才放落,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聶行儼抿抿峻唇,深吸口氣,臉上的熱度未退,都不知自己臉紅什麼勁兒?昨夜壓著她大肆撻伐,他顧著發火,忘記臉紅,此時當真熱得莫名其妙。
他硬將目光從她臉上拔開,正要起身替兩人弄些吃食,卻聽她輕聲道——
「老大剛才全跟我說了,它說……你那日策馬上這座雪峰尋我,尋到地底洞來,你沒見著我,卻知我在這兒停留了一陣子,然後……然後你也跟老大重逢了。」略頓,話音微微滲軟。「老大常在此盤旋,我沒能遇上,你倒恰巧碰著了,它記得你,儘管男大十八變,你再不是當年救它一命的小少年模樣,但它是知道你的,亦能認出你身上香魂屬誰……」
聶行儼繃著嘴角不語,她繼而又道——
「老大自從那日起就一直跟隨你,後來你還同它商量要如何攻破陀離王廷大殿……沒想你們還真攻破了,從天而降一般。老大一雙硬爪能抓提較它沉上五、六倍的獵物,全仰賴它這一抓,生生將一人一騎提著飛進陀離王廷之內,再放你和紅鬃駒踏破人家的大殿天頂。」說至後頭,她嘴角翹起,淡斂的眉眸像也活潑地揚動了動。「老大說,讓它抓著在天上飛,你那頭大紅鬃可不樂意了,是你後來安撫再安撫,紅鬃駒才勉強點頭……也是,紅鬃駒可是馳騁沙場、鐵蹄震山河的剽悍戰馬,頭可斷、血可流,怎甘心被抓在爪下?」
她眨眸,眼珠微溜,目力恢復得還不夠好,看不見他,令她頗懊惱。
一向知道她能與鷹兒靈犀相通,但如此通法,通得也太透徹,那頭大鷹當真什麼都招。聶行儼又抹了把臉,低哼一聲——
「我與大鷹靈犀不通,沒得商量,是它自個兒硬要跟來。」
老大硬要跟,想來要安撫紅鬃駒忍受大鷹一路的「虎視眈眈」,他確實費心耗力。她呵呵笑出聲,頰面酡紅,待笑音淡下,她神情也跟著靜凝下來。
「謝謝你來尋我。」他為她做這麼多,她卻只顧著掉淚,衝他發瘋,竟連句真誠謝意都沒說出。
聶行儼眉峰陡蹙,死盯住她輕垂的腦袋瓜。
苦頭吃多了,他都知她想耍什麼爛招、說什麼氣死神佛的話。
果不其然——
「我這一次……跟上回不同的,那時確實硬著頭皮蠻幹,通香魂反噬,把自己弄得心志潰散,但這一次不是,而是被那個陀離國師借力打力,一下子沒穩住……待理過氣,目力應該就恢復,不需要……不需要用你來渡掉香魂,何況我功底當年已散盡,體內早沒了香魂……你是知道的……」兩手相交,十指不自覺互絞著,輕嗓若歎——
「你來尋我,不管是因江湖道義,想給天養牧場的眾位有個交代,抑或想挾我來此,恣意地摧折欺侮,我總之很承這個情,根本是受寵若驚,想都不曾想的事兒……但你身居天朝要位,是聶氏獨苗,是北境幾萬大軍的統帥、朝廷的棟樑,你自該愛惜性命,而非單槍匹馬輕易涉險……」
「有人不珍愛自己的命,卻勸別人自當愛惜,這話說得通嗎?」他忽以三指捏住她的下顎抬高,帶嘲弄的聲音是冷峻了些,但指勁算得上輕柔。
被她氣到都覺這絕對是一場嚴苛修行,闖得過真就得道升天了。
不過,她此次的情況確實跟當年發作時不太一樣。
開始時相同混亂,但她意志與神識猶能把持,並未有當年那股瘋勢。
這一次反倒由他主動出手。
她擋不住攻勢,身子隨他撩撥起了回應,他知她既氣又急卻沒法子不要,那模樣的她十足可憐,十足令他解恨。
只是這一次的她神志雖穩,氣息卻輕弱許多,想到她昨日還嘔血,今日臉色儘管轉好不少,眉眸間仍染頹靡……那一記借力打力,到底傷她多重?
被動抬臉,麗揚對不准男人那雙好看的深瞳,但臉膚灼辣灼辣的,欸,他肯定又在狠盯她看,她是知道的。
事到如今,待他已無隱瞞,她遂揚嘴角,在空茫中努力分辨他的輪廓。
「你的命比我的緊要太多,你不該來。」捏著下巴的指力驀地變重,她微頓,繼而又道:「但你來了……被你撈上馬背,張臂就能抱住你,你不會知道我心裡有多快活,有多麼又多麼快活……」
眸成流淚泉,她明明翹著嘴角在笑,頰上卻流下兩行淚水。
聶行儼左胸重重鼓了兩記,耳根發燙。
她前頭那句話讓他心火竄升,呼出的氣幾若噴火,再聽她後頭所說的,怒焚開來的火海竟一下子被滅得七七八八。
那淚,順女子勻頰一路滑到底,濡濕他置在她顎下的指。
胸中一悸,他彷彿被燙了手般放開,啞聲低語——
「我追來,何嘗不是看重誰的命。」
「你說什麼?」似是極重要的話,但她沒聽清楚。
他沒打算再說,臉熱心更熱。
不想動口,他乾脆動起手來,一把扯開她隨意繫上的衣帶。
麗揚一驚。「……你幹什麼?」
她竟愣得忘記要動,瞬間,唯一蔽體的衣物已被脫下。
按以往「夏舒陽」張狂的性情,男人主動來襲,她定是順水推舟倒撲過去,再不濟也能大大方方在他面前晾開這一身春光,但返回「麗揚」的她卻是嚇傻般僵坐,跟著輕喘了聲才想到要遮掩。
是說還能拿什麼遮掩?只得抱膝縮成一球。
「你、你……」沒臉沒皮的事她可沒少幹過,豈知一對他坦然,臉跟皮全找著了似,那股滿不在乎的狠勁都不知掉哪兒了。
原來啊原來,欺負人是一件如此這般心悅之事。
聶行儼終於體會到其中妙處。
尤其遭他欺負的可憐人是她,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欺負起來心安理得,誰讓她專幹渾事,合該受點報應!
「本王要回我的衣物,有何不對?」他淡聲道,目光卻漸漸熾熱。
「沒……」咬唇,麗揚搖搖頭,一頭鴉青色的發蕩啊蕩,襯出清肌若雪。
她知他是在欺負人,但她能說什麼?
若要報復當年我對你這樣又那樣,儼帥儘管取走你要的,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她昨夜才對他那樣嚷過。欸。
「啊?!」突然被抱起,男人將光溜溜的她抱進陰陽泉池裡。
他們坐在溫泉的這一邊。
他下身還套著褲子,她坐在他大腿上,臀間已清楚感覺他兩腿間的變化。
「你……幹什麼呢?」又問,她挨著他,身子漸軟,四肢也隨之放鬆。
「你以為呢?」語氣仍淡,長指撩開她散在背上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