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很逗趣的人物,下次介紹你們認識。」
「她長得很像晴天?」
「不像,晴天漂亮多了,喂,這句話千萬別讓跳跳聽見,她超有個性的,一個搞不好就要離家出走,要是我把她弄丟,晴天肯定不饒我。」
杜絹輕輕笑開。一個死去那麼久的女生,怎麼能不饒過他?但他濃濃的情意在簡短的幾句話裡面流洩,他真的很愛晴天。
一路上,蔣譽不斷說著跳跳的故事,而她聽得很認真。
原來世界上還有他在意的女人,跳跳,她能替他解除遺憾,讓他堅硬的心再度柔軟?
席上,大家都對杜絹表示歡迎,歡迎她加入大家庭,蔣媽媽甚至拉起她的手對她說:「好孩子,我果然沒看錯人,你有本事解開阿譽的心結,注定要當我們蔣家人。」
這番話,說得她汗顏。
如果蔣譽的心結真的解除,那麼,恭喜恭喜,大功臣應該是那個叫做跳跳的有個性小女生。
可是他們不曉得,依舊開開心心討論婚紗、討論婚禮,把一個小小的公證結婚弄成世紀婚禮。
蔣焎的提議最大手筆,他建議婚禮到希臘舉行,包兩架飛機,把親朋好友通通送過去,再來個實況轉播,把婚事炒進國際媒體,順便替公司正要上路的旅遊事業做宣傳,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
他的建議獲得全面性支持,蔣爸很開心,因為全家人很久沒有聚在一起,能藉這個機會度個浪漫假期又替公司增加知名度,何樂而不為?
蔣擎的小未婚妻賀惜今也感動到不行。「好棒哦,希臘、愛琴海,你們的愛情一定可以天長地久。」
杜絹苦笑,聽說蔣擎的未婚妻是寫小說的,浪漫得不得了,也只有這樣的女生會相信,每一段婚姻的建立都有愛情做背景。
蔣家最小的蔣焎在當電影導演,他說:「我們把婚禮拍成紀錄片,再從當中選出幾幕,替公司產品做廣告。」
討論的氣氛很熱烈,人人都搶著說話,只有蔣昊,從頭到尾安靜吃飯。
八點,蔣譽打電話回家,沒人接,他跟著安靜,和二哥蔣昊變成同一掛聽眾。
八點半,他又打電話加上簡訊,一樣沒人接,早上的坐立不安重新回到他身上。
九點,再打電話,電話那頭的鈴聲還是響不停,始終無人接聽。
他忍不住了。「對不起,我還有事沒處理,杜絹就麻煩二哥還是阿焎送了。」
話丟下,他匆匆離去,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覷。
「別理他,跟一個工作狂計較會氣死。」蔣昊總算講出整個晚上的第一句話。
接著,大家恢復剛剛的熱鬧。
「對啊,阿譽最誇張,哪有事比結婚更重要。」賀惜今說。
「幸好他是我兒子,要是我女婿,哼,別想入我家大門……」蔣媽媽幫腔。
慢慢地,話題從蔣譽身上重新拉回希臘婚禮,眼見他們一人一句,把婚禮越搞越大,杜絹心底的隱憂也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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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速大概超過一百二十,蔣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安全回到家的。
打開門,屋內一片黑暗。
跳跳沒回來?怎麼可能,她在電話裡告訴他已經買完東西,馬上回家的。
咱,他打開電燈,光線充滿屋內。
定進跳跳的房間,裡面沒人,書房,沒人,最後他進廚房,廚房的燈是亮的,他看見流理台上堆滿滿的食物,水槽裡還有洗到一半的蝦子……她回來過了,又去哪裡?
在他準備衝出廚房時,眼光一轉,發現蜷縮在廚房牆角的小人。
她的背靠在牆壁上,頭縮在膝間,頭髮垂下來,掩蓋她的手臂。怎麼了?睡覺嗎?怎麼會睡在這裡?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來,輕輕喚她。
「跳跳。」
她沒有反應。他心慌,動手推她。「跳跳,你怎麼了?」
半晌,她慢慢抬頭,茫然的雙瞳對著他。
她的額頭被壓得紅通通,雙眼有著嚴重紅腫,茫然的眼神裡有著驚恐和憂鬱。
「發生什麼事?」他凝聲問。
又看得見了!商天雨狂喜。
忽略頭痛、忽略仍然模糊的視線,她迅速拉起嘴角,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撲進他懷裡。「阿譽回來了。」
阿譽回來,阿譽回來就好了,她不怕……
「為什麼坐在這邊?我一直打電話,你都沒接。」他一開口就是擔心,擔心她的反常不對勁。
「我……」她停電三秒,然後過度快樂,連聲嚷嚷,「我睡著啦!阿譽知道,跳跳睡著就跟睡美人一樣,叫都叫不醒,阿譽回來,我就醒啦!」
「不對,你哭過。」他勾起她的下巴,靜靜審視。
他一說,她的笑容還在,但眼淚一束束從眼角滑下來。
這號表情讓他想起多年以前,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一張臉,讓他氣得不想和她說話,甚至發出薄薄的怨恨。
晴天去世,送她到火葬場後,商媽媽崩潰了,商爸爸緊急送她到醫院,只留下幾個朋友親戚陪伴跳跳,送晴天進入火煉般的地獄。
大家都待在外面等,只有跳跳和他像被釘子釘住般,站在臨時的靈堂前。
跳跳看著姊姊的照片,不哭反笑,笑得來來回回的人們奇怪地多瞧她幾眼。
她的笑惹毛他,他故意不理她,假裝沒看到她顫抖的身軀。
輪到晴天了,幾個工作人員過來,把靈柩放到平台上。
他們就要失去晴天,但跳跳還是笑著,礙眼得連工作人員都不解她的快樂。
他們把晴天送進去,關上爐門,熱烈的火焰一下子吞噬晴天。
他滿肚子的怨、滿眼的恨,說不出的無能為力讓他全身疲憊。然後,小小的手握住他,手是冰的,微微滲著汗水,他賭氣,不想看她,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她一眼。
她在笑,但眼淚一束一束從眼角滑下來。
「阿譽知不知道,命運是個落井下石的壞蛋,你不可以哭出聲音、不可以對它示弱,不然它會更囂張。」她的臉好倔強。
「不哭,難道要笑?」
「對啊,要笑著跟它嗆聲,說我們一點都不怕,那麼,情況就不會再繼續壞下去。」說完,又是一串眼淚滾下,晶瑩剔透的水珠子掛上眼睫,但她在笑,還笑出聲響,她說,她要當最勇敢的女超人。
沒錯,她勇敢,比崩潰的商媽媽、選擇逃避的商爸爸和任自己沉溺往事的他都勇敢。
蔣譽把她抱進客廳,「跳跳,告訴我,為什麼哭?」
她仰頭看他,不說話。
「你不講話,晚上就沒有泡麵火鍋吃。」
「我沒事,只是……」她扁嘴,伸出食指。「阿譽看,我被蝦子刺到了。」
「只是被蝦子刺到,就窩在廚房角落哭到睡著?不合邏輯,你在說謊。」他搖頭,不信她。
「是真的,我睡著是因為太累,陳奕承是個讓人很累的傢伙,至於哭是因為想起姊姊……」她大大的眼睛閃過一抹哀傷。
他把她的頭壓進胸口,讓她聽著他篤篤篤的穩定心跳聲。
小時候,她常聽著這樣的聲音入睡,現在,舊事重溫,溫得她全身暖暖、甜甜。
「晴天不在,不能幫你貼OK繃了。」他歎氣,很輕很輕的一口氣。
「阿譽。」
「怎樣?」
「手上的傷一下子就不痛,心底的傷口,貼再多的OK繃都沒用,對不對?」
「對。」
「但它終究要好的,一年、五年、十年,傷口一定要癒合,對不對?」
這次,他不回答。
「不癒合的話,阿譽怎麼和新娘子過著美滿的生活?阿譽想得到幸福,一定要讓晴天變成回憶裡面最甜美的橋段,而不是最悲傷的橋段,對不對?」
「我沒辦法選擇性遺忘,只記得甜美,忘記悲傷。」他低下頭,額頭靠上她的。
「生離死別不是悲傷,它是開啟下一次見面的契機。阿譽就當作送晴天回家,晴天關上門,阿譽還在我家門口徘徊,有惆悵、有不捨,但轉過身,用力邁開腳步時,阿譽就會想著,明天再見面,要給晴天製造什麼樣的驚喜。」
「因為計劃再見面而快樂?」
「對,阿譽要把生活過得精彩絕倫,等到上天堂遇見晴天時,把有趣的故事一個一個講給她聽,不要忘記哦,晴天喜歡熱鬧的喜劇,不愛哀傷的悲情劇。」
蔣譽望她,再次緊摟住她,轉移話題,「告訴我,為什麼那個陳奕承是個讓人很累的傢伙?」
「要先討論他嗎?我很餓了耶。」
商天雨摸摸肚子。餓是假的,她只是懷念帳篷裡,熱騰騰的泡麵香。
「都忘記你還沒吃東西了。」說著,他放開她,進廚房裡。
跳跳追在他身後。「決定了嗎?什麼時候結婚、用什麼方式舉辦婚禮?」
「你那麼關心啊?」
「當然關心,阿譽未來的幸福耶!」
雖然她的關心他很受用,可心裡卻莫名的又有些抗拒。
抗拒什麼呢?他也不曉得,大概是因為方才找不到她太慌張,看見她只是睡著才有些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