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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黃苓

  既然她已經有了成為他妻子的準備,那麼就聽他的吧,即使心中有著強烈的遺憾,可她也沒有多少青春可以再蹉跎,而且現在她也沒後悔的機會了。

  慢慢定下心來,但這時另一個身影卻偷偷闖進她的思緒,讓她胸口忽地翻湧起各種複雜的情感,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頭痛或是鬆口氣。

  那小子,現在總該放棄了吧?

  她沒料到當時她隨口回應他的一句話,他竟會當真。但世事難料啊,原本她以為六年後的自己肯定會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哪知道,她不但直到今天才把自己嫁掉,且這六年來,她還被他幾乎每兩個月就派人送來的信連同各式驚喜禮物或要求餵養成了習慣;就像他還待在她家的那四年一樣,她參與了他這六年來的喜怒哀樂,她甚至知道他的商業秘辛……不同的只是,他遠在北方,而不是在她身邊。還有,她本來估量隨著時間過去,他對她莫名其妙的執著心意會逐漸淡忘,可惜她錯了。

  心緒驀地有些浮躁,雖然她很想把那小子趕出她的腦子,不過,顯然沒用。

  明明她就沒把自己對他的承諾當真,明明她就沒把他說的話當真,但,為什麼此刻她和吳桓拜了堂,她卻有種對不起他、辜負了他的歉疚感?而且,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失落感也冒出來了。

  洪夏衫被自己這念頭給嚇了一跳。不過……完了!那四年之中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再加上六年來他信中的字字句句,竟在瞬間浮現她腦海,她的胸口第一次感到一股強大的牽引力,猛然拉扯得她心生痛。

  不會吧?都這個時候了,就算她現在後悔,想逃婚也來不及了。

  就在她忙著安撫自己備受擾動的心時,門外忽地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接近聲,和由遠而近的笑鬧聲。

  她立刻屏住氣息,不自覺地僵住了身子。

  天啊!和她剛拜過堂的夫君就要進來了,她竟還在胡思亂想?!

  慢慢深呼吸,再吐口氣──不行!臨陣脫逃可不是她的個性。她冷靜下來了。

  原本她以為那些人會進來鬧新房,但意外地,那陣聽得出有男有女的人聲喧嘩僅止於房門外。很快地,所有的人聲、腳步聲像來時般又突地離開,可她立刻發現房門在同時間被人推開、關上,一個沉緩的腳步聲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她的心微微跳快。沒一會兒,那腳步聲在她前方停下,一種強烈的、全然的存在感立即籠罩住她。她愣了愣,胸口莫名一窒。

  為什麼她此刻忽然有進房、站在她身前的不是她所認識的吳桓的感覺?

  透過紅蓋頭,她根本無法看清已經來到她面前的男人身影,卻可以清楚感受到來自他身上、似乎從遙遠記憶中浮現某種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氛圍和氣息。

  她猛地一驚,回過神。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直聯想到那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也就在這時,原本覆在她頭上的紅巾突地被掀起,瞬間襲來的光線讓她不由得蹙眉、瞇眼;等她適應了光線後,才意識到映進眸心的,是一堵被紅色大袍裹覆著的壯闊結實胸膛。

  不禁眨了下睫,她稍怔,奇怪自己怎麼完全沒印象吳桓的體格有這般……驚人?

  失禮地盯著那方隨他呼吸起伏的壯觀胸膛片刻,她才忽然省起自己在作啥。有些狼狽又窘迫地,她趕緊將目光由他胸前往上移,不意卻見到了一張正怒目橫眉與她對望的粗獷男人臉孔,她的腦際轟然一震,瞪大眼睛──他他他……即使這張臉的輪廓變得更深刻、更剛稜、更男人,她仍是在一瞬間就認出了他!

  「路雲深,你你……怎麼會是你?!」倒抽一口氣,她咬牙。

  路雲深,那個十歲時被她撿回家、十四歲終於被他家人找到帶回去,卻一直和她糾糾纏纏六年的臭小子,他,竟然陰魂不散的出現在這裡……不對!不只這樣!

  洪夏衫在剎間想到了什麼似地在他身上掃視過一遍,再瞄向她置身的新房。這下,她的臉色更驚駭了。

  定定地立在她身前、才剛掀起紅巾的魁偉男人,即使一如計畫地將她劫到京城,一如計畫地成了真正與她拜堂成親的新郎倌,但仍凶霸地瞪著她在燭光下嬌艷的容顏,他的額上也爆出一條條青筋。

  「你還敢說!」他由齒縫間擠出這聲怒吼,然後故意用龐大的身軀威脅地將她逼至床上乖乖坐好。「這六年來我寫給你的每一封信,信上的字字句句,難道還不足夠說明我會親自砍了任何一個膽敢碰你的男人?更別提除了我之外,膽敢娶你的男人!」

  勉勉強強從混亂和錯愕中回神的洪夏衫,這下總算確定了自己並不是在作夢。

  可惡!這臭小子自十二歲以後就忽然擺脫瘦弱形象,開始抽高長壯,沒想到六年不見,他的體魄更驚人了──果然不枉這幾年來她為他泡過的多少缸藥酒。

  「你把吳桓怎麼了?」沒將他的威脅當回事,她伸出纖指揉揉自己略微作痛的額角。這個從來就不是「知書達禮」型的小子,近幾年隨著他的商業霸主寶座愈坐愈穩,蠻子性格也愈加囂張。不用親眼見到,她光是從替他跑腿送信來的下人口中,多少知道了他信中沒說、卻是他做出來的一些轟轟烈烈、蠻橫霸行事跡。這也就是她和吳桓直到拜堂成親前,事事都得保持低調的主因。

  但他還是神通廣大地知道了。

  唉!而且還神通廣大到把新郎倌換成了自己。

  聽到「吳桓」兩字由她嘴裡說出來,路雲深更加的怒火中燒。「我不准你再想著那傢伙!」惡狠狠地。但下一刻,一雙柔嫩小手驀地「啪」一聲欺上他岩石般的臉龐,他猝不及防的心臟一停,接著開始狂跳。

  只是那麼瞬間,他的滿腹怒火、滿身氣躁便被澆熄。這時他眼裡、腦裡,滿滿全是這張笑凝看著他的桃花俏顏。

  洪夏衫毫不客氣地巴上他的臉,再用力一捏。「不准我什麼?你再說一次。」挑起柳眉,她淺笑盈盈、輕聲細語地命令。

  而她這無異在捋虎鬚、太歲頭上動土的囂張舉動,若是讓其他人見了,肯定會為她的不知死活捏把冷汗。但路雲深──這只橫行京城,無人敢惹的猛虎、太歲──接下來的反應才更讓人瞠目結舌。只見在人前狂妄強悍的男子漢大丈夫忽地臉色一軟、氣勢盡消。「夏衫……」隱含無奈歎息地低喚她一聲,倏地蹲下雄偉身軀,與坐在床沿的她對面而視。「你是我這六年來一直作著的夢,這輩子……不,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不可能將你交給別的男人。你一定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想你想到發瘋,我只好將所有精力投注在工作上;為了你給我的一句承諾,我心甘情願地等待;我等待的,只是能夠真正擁有你的這一天……」像燃燒著火焰的黑瞳釘入她眸心,他的傾訴聽來卻是一聲悶過一聲。

  望著被她捏得五官稍稍扭曲的男人臉龐,沒想到他竟還有辦法不受影響地對她吐露出這些令她渾身起顫、頭皮發麻的綿綿情話。她抿唇,倏地鬆開手,可下一瞬,她鬆開的手卻落入他寬厚的巨掌內。

  毫無掙扎的意思,她卻忍不住垂眸盯看著既溫柔又霸道、將她牢牢握住的他的手。

  「……對我來說,你就像我的弟弟──」她輕輕開口,試圖用平靜的聲音安撫他濃烈得令她一時難以承受的感情。

  「別自作主張界定我們的關係!」狠狠打斷她的話,男人的火氣轟一聲又被點燃了。

  「是嗎?你喪失記憶了是不是?明明你來我家的頭一年還叫我姊姊的。」提醒他。唉!怎麼那樣單純美好的時光一去不復返哪。

  路雲深的眸中有些遺憾地一閃,低咒了聲。

  洪夏衫得意地勾唇一笑,抬眼望著他有些鐵青的臉。雖然不是什麼值得拿來驕傲的事,但她不得不說。「還有,你足足小我四歲,這你總得承認吧?」

  四歲耶!也就是說,當她已經在扛酒罈了,他還在吸奶;當她已經大到足以把個迷路又失憶的小傢伙撿回家了,他竟還連吃飯穿衣都不會。雖然後來的他改變很大,大到足以讓人常常忘了他比她小四歲。但事實就是事實,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路雲深凝視著她的笑,原本臭硬的表情突地轉為若有所思。他鉗住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你在乎我小你四歲?」他根本沒想過這件事,他看到的只有她。但她會在乎?

  洪夏衫朱唇的笑痕一斂。只有在家人和他面前,她才不用刻意維持洪家酒肆女兒永遠爽朗、笑吟吟的美好形象。「對。笨蛋!有哪個女人想讓自己看起來比身邊的男人老的?」更何況還老四歲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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