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鐘後,原本喧嘩的茶棚已經轉為一片寂靜。只見茶棚前,除了那個賣茶的小伙子是唯一站著能動的人之外,其餘人全部歪倒一地,陷入昏睡之中。
小伙子看了看四下,接著忍不住得意地咧嘴笑笑。
任務完成!
兩指放在唇邊,發出尖銳的口哨聲。
下一瞬,茶棚後方的雜林內倏地出現一輛由兩匹黑色駿馬拉著的馬車,和另一輛牛車。
馬車很快地停在那頂花轎前。同一時間,一抹高大魁梧的男人身影從馬車上躍下,並且毫不遲疑地直接跨步至花轎前,大掌掀開簾,彎身進轎內。
很快地,再度挺直魁偉懾人身軀的男人,健碩的懷臂裡已多了一具嬌軟無力的柔軀──那正是花轎內的新娘子。
只見與其他人一樣被設計迷昏的新娘子,頭上的紅巾早已滑落、露出鳳冠下一張芙蓉嬌顏。
但男人隨即將她的小臉蛋仔細藏埋進自己懷抱中,不讓人見;他一將她抱出轎,便要躍上馬車。
「路爺,請將小姐的鳳冠給奴家。」一道嫵媚撩勾人的女聲適時攔下男人驟疾的步伐。
男人粗獷性格的臉龐此刻顯得異常陰鬱駭人,即便他聽到這話了,動作仍未停頓。只不過在他抱著搶來的新娘子閃進車廂內的下一剎,一頂鳳冠被丟了出來──
一旁眼尖手快的小伙子及時飛身接住。
剛才步下牛車的,竟是一名同樣一身大紅新嫁衣的艷麗女子。她自然已將男人的行逕瞧得一清二楚。嫣媚一笑,她順手接下小伙子遞給她的鳳冠往自己頭頂戴上,接著便朝馬車內的男人一個拜身,算是道別。
「奴家在此謝過路爺替奴家贖身的大恩大德。您放心,奴家定會珍惜您給奴家的機會,好好伺候吳家公子。」意即,就算到時候吳家男人發現新娘子換人了,她也會讓那男人完全忘了原本要迎娶的娘子不是她。
馬車內傳出一聲低哼,算是回應。然後,駕駛座上的車伕鞭子一揚,馬車隨即以極快的速度絕塵而去。
望著載著他與被劫的真正新娘子遠去的馬車,艷麗女子幽幽歎了口氣,接著打起精神,轉身往那頂大紅花轎走。
扮作茶棚老闆的小伙子,快一步將先前被爺抱走的新娘子掉在地上的頭巾撿起,並且笑著捧到花轎前。「春姑娘,你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子,你會幸福的。」真誠祝福這位即將重新展開另一段人生的女子。
被喚作「春姑娘」的艷麗女子接下頭巾,回他感激一笑,接著便彎身坐進轎裡。
小伙子立刻為她放下轎簾。
就在這時,歪倒地上的那些人身上的藥效漸漸退去,陸陸續續有人清醒了過來。不過由於大家醒來的時間差不多,還以為自己只是不小心打了下盹兒的眾人,有的摸頭,有的撓撓腮,有的瞧瞧仍拿在手上的茶杯,有的看看四旁,然而他們做得最快的動作還是趕緊跳起來,各自抓起自己的東西往花轎旁跑。
「唉呀!快快快!時間不早了,大夥兒上路了!」有人喊著。
完全沒發覺一夥人被迷昏了一陣,更沒發覺花轎裡的新娘子已經換了人,一群人立刻急急忙忙重整隊伍,繼續吹吹打打、扛著花轎趕路。
茶棚外,小伙子瞇眼笑著和他們揮手道別。
至於遠遠那方的湛藍天際下──
黑色駿馬飛奔疾馳,蹄踏聲疾。而馬車內,男人仍將從花轎裡劫來的新娘子擁緊在懷中,簡直像是要把她狠狠揉進自己身體中地不放。
將臉龐埋在她膚若凝脂的頸項間,深深吸嗅著屬於她的、令他思念到每每胸口發痛的淡淡酒香體息。
鐵臂闊懷,就這樣鉗著她嬌細的柔軀久久沒動。直到這一刻,他還陷在不知道該掐死她、還是縱愛她的風暴情緒中。
她竟敢背著他偷偷去嫁其他男人?!
再深吸一口氣,他及時克制住真的伸掌要掐她的強烈衝動。
慢慢的、慢慢的,他抬起頭,放鬆了箍緊她的力道,將她重新安置在自己的懷臂裡,以赤裸裸的貪戀目光仔細地梭巡著她臉上的每一吋肌膚、每一吋微小的細節。和六年前他離開時相較,她的容貌並沒有改變多少,況且以一個二十四歲的姑娘家來說,她的模樣竟仍舊宛若少女……
手指愛撫地滑過她的額、她的眼,再沿著她俏挺的鼻劃過她抹著厚重水粉的紅頰……他的指尖停住,額際青筋凸了起來。
「該死。」從薄冷的唇間吐出一聲詛咒,他毫不猶豫地捉起衣袍一角擦去她臉上的濃妝。不過,他很快便察覺自己的動作太粗魯,又趕緊放輕手頭力道。皺深濃眉,他用生澀的手勢仔仔細細拭掉塗抹在她臉上的殘妝,直到她素淨的模樣再次重現他眼前,這才停下手。
可他另一樣不滿意的,是她一身刺眼的大紅嫁衣。
想也沒想,他馬上動手脫掉她身上的新嫁衣。而當他心愛的女人到最後只著一件褻衣、襯著一身雪白的肌膚橫陳在他面前時,他才猛然意識到她已經不是他離開時的少女,而是個大姑娘……
燃著烈焰的黑瞳一緊,但他並沒有迴避地轉開視線;用飽含愛意眷戀的眼光緩緩在她穠纖合度、雪膚晶瑩的嬌軀上深深流連過一遍,接著再用自己的外袍將她美妙的身子緊緊包了起來。
他毫不掩藏想要她的慾望,不過不是現在。
撐肘支額側躺在她身邊,他撩起她披散在軟墊上的一綹長髮,任這一如以往記憶裡細緞般的青絲在指掌間流瀉。對她,又氣又愛著。
「……其實我知道你一直在騙我,你和我的約定也只是在哄我。你以為我不可能認真,你以為我不可能這輩子就只要你這個女人……」原本還染著三分溫柔的陽剛面容又變得凶煞起來,可瞪著她又美又無辜的睡顏,他很快就洩氣了。
天殺的!他可以搞定上至八十歲無理取鬧的老太婆、下至八歲哇哇大哭的小奶娃,偏偏對這個自他十歲遇上就克他克得死死的女人幾乎束手無策。
不過這回,他不能再放任她為所欲為了。
低俯下頭,他溺愛地舔舐她薔薇般的唇瓣。「……我的夏衫,好好睡吧。等你醒來,我會讓你成為我最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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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陣炮竹隆隆聲傳進她耳際,她覺得自己才恍然回過神來。
意識仍是模糊朦朧,慢慢地,她察覺四周響起了各種吵雜的人聲,她眼前一片紅霧瀰漫……
她皺眉、搖頭,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但立刻有種踉蹌的感覺──她的身體馬上被人從兩側攙扶住。
這時,她終於聽清楚一道聲音在喊著:「……送入洞房!」
什……什麼?!
她……她終於想起來了……眼前的紅霧,是遮著她臉的紅蓋頭。是了,今天是她和吳桓拜堂成親的日子。但,等等!她是不是漏掉了什麼事?
恍若處在宿醉過後的暈茫狀態,她竟有些辨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在夢裡抑或虛幻中,此刻她只感到這身子好像不是她的──她知道她正被人扶著往前走;不過,更明確的說,她覺得自己彷彿踩在雲端一樣輕飄飄的。
有人簇擁著她、在她四旁說說笑笑;然而等她真正恢復五分神智,她的人已經呆坐在某個安靜的地方。
垂下眸,透過紅巾下緣看著自己放在紅裙上、無意識緊緊扭絞的十指,她抿唇,試著放鬆自己。
她悄悄鬆開手指,悄悄深吸一口氣。
一時之間,許多清晰的、迷濛片段交纏的記憶湧向她腦海,她總算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今天一早,她真的坐上吳家派來的花轎從家裡出嫁,她還記得爹娘不捨的神情、震耳欲聾的喜炮聲,和一路搖晃的花轎讓她難受得幾度想跳下轎;可為什麼她的記憶只到花轎半途停下來,所有人在一處茶棚前休息喝茶的畫面?接下來……
頭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實在有些頭疼,她輕輕吁了口氣,忍著想拿掉它的衝動──不行,她不能衝動。
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她聽到了外頭隱約傳來喧嘩的聲浪。
這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總算把自己嫁掉了啊。
幸虧這回在她決定接受吳桓的求親到成親的過程堅持盡量低調保密,否則難保她的姻緣不會像以前一樣次次無疾而終。到最近這幾年,她莫名其妙的帶煞名聲甚至連媒婆也不敢上她家的門;等她現在成了老姑娘,更是沒人要了。可連她也沒想到,因為嫁到鄰城的姊姊的關係,她因而認識的秀才吳桓,竟意外在幾個月前突然向她求親。
老實說,雖然吳桓兩年前才死了妻子,身邊又有三個孩子,不過他人斯文有禮,她和他也處得來,所以對他的求親,她沒考慮多久便點頭答應了。唯一可惜的是,成親後他希望她專心當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別再碰酒──為了這個,她其實有好幾次處在放棄他或放棄她熱愛的釀酒的掙扎中,但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順從他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