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原本發著脾氣、什麼人也不見的徐欣欣,不但終於肯接受家人的關心,還總算答應讓路雲深去看她。不但如此,她後來甚至每天翹首盼望他的到來;也只有在他到來的時候,她才願意乖乖地配合華大夫的治療,並且開心地要下人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所以在徐家,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知道,路雲深現在已經成了她賴以維生的動力、生活的支柱。
華紫籐自然發現了這問題的嚴重性,私下找路雲深談了一回。後來他聽從她的建議,漸漸拉長了來見徐欣欣的時間,也不再對徐欣欣的要求樣樣有所回應。敏感察覺到這些轉變的徐欣欣雖然沒說什麼,卻反而在他來時更變本加厲拖纏他離開的時間,甚至在他拒絕餵她喝藥時,開始大哭大鬧、尋死尋活。
不過,她最劇烈、抗拒最大的反應,莫過於一次路雲深帶著洪夏衫同來。已經一眼可以清楚看得到、見著站在他身邊的洪夏衫,竟二話不說隨手拿起發上的簪子便要往自己左眼戳──幸好正在她身邊的華紫籐及時將她手上的簪子搶下才沒出事。
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自殘舉動嚇一大跳,隨即她朝洪夏衫衝過去,動手就推她,嘴裡還喊著「我不要看到你」的行為,終於讓人明白,她的敵意完全是針對洪夏衫。
也是自那一回後,為了怕再刺激到徐欣欣,洪夏衫不敢再在她眼前出現。她清楚,徐欣欣視她為敵的原因。
至於惱怒於妻子差點被無理取鬧的徐欣欣推跌傷的路雲深,則是半個月沒再踏進徐家一步。
雖然為了徐欣欣的眼傷,他深感虧欠,也決定負責到底;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必須無止境地忍受她的任性。他的忍耐有限度,更何況他的體貼和耐性,本來除了夏衫就不曾擴及到其他女人身上,所以她還期待他會去安撫她嗎?
天殺的!
華紫籐早警告過他,別讓徐丫頭對他有過分的幻想和期待……媽的!他眼睛鼻子嘴巴、全身上上下下哪個地方有碰到那丫頭、有哪一點讓她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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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著桌上攤開的報告,他更加目露凶光。
「錢氏商行還有兩家布行、一家錢莊還在營運?」磨牙。遷怒。
感受到從主子爺身上散發出來的騰騰殺氣,胡同和一幹幹部早在下面心驚肉跳了。
「沒……其實那兩家布行,一家……一家裡面的錢已經全被管帳的背定,快倒了;另一家被百姓告到官府全賣劣質品,官府已經盯上,也撐不久了;至於那家錢莊,黑道早就在覬覦,很快會被接收走……」偷偷抹去額上滑下的冷汗,胡同被推出來回話。
「錢要呢?我不是要他碎屍萬段?」臉罩酷寒,朝胡同射去一記凶殘厲芒。
差點當場被主子爺冷眼碎屍萬段的是可憐的胡同。「有……有有……錢要一路被我們的人逼往南方逃,後來他情急之下闖進毒蛇瘴癘最多、還排外性最強的苗寨去。小的想,這應該比碎屍萬段還要恐怖……」應該是生不如死吧?
接著路雲深又連串丟了十七、八道問題,最後,幾乎是耗盡所有精神體力、似脫掉一層皮的眾人才終於得到特赦,個個逃出門去辦事。
稍後,一杯香氣襲人的熱茶被擱到書桌上。
正振筆疾書的路雲深頭也沒抬,直到一雙纖手驀地放在他肩頭上,他一驚,全身肌肉在瞬間繃緊;但也在同時,一抹幾不可聞的淡淡酒香侵入了他鼻間、沉進他的心腔,他繃緊的肌肉立刻又放鬆下來。
「你好像把胡同他們嚇壞了。」跟著他肩頭揉捏按摩手勢而起的,是洪夏衫恬靜的聲音。
微閉眸,享受著妻子在他僵硬肌肉上的推捏,他受用地低歎一聲。「天寒地凍的,你怎麼出來了?」沒想到她會在商行出現,他既意外又驚喜,也想到了今天根本不適合出門的天候。
「沒什麼,只是忽然想看看你工作的情況。我打擾到你了嗎?」以前曾和他來過商行一、兩次,今天倒是她首次主動跑來。沒跟他說,其實是因為午睡時作了個惡夢,醒來時特別想他,才會衝動地來找他……這還真是有些丟臉呢。
「當然沒有。」探臂握住她的手,他起身,拉著她到他偶爾休息用的舒適椅榻坐下。召來下人送進茶點,他才回到她身邊。「你今天做了什麼、吃了什麼?衣服有穿暖嗎?」檢視了她身上的輕暖衣裳,他這才滿意地頷首,目光在她臉上來回。「對不起,夏衫,本來我答應這陣子等工作忙完,再帶你回青梁城見爹娘,順便讓你『避寒』,可是沒想到會被一些意外狀況耽擱到現在。」指的是錢要與徐欣欣的事。
她將剛才替他端進來的茶放到他手上,她自己也啜了幾口熱茶。
「爹娘不會怪你,我也沒怪你。我想等徐姑娘的情況確定了,到時我們再看要不要回去都沒關係。」這時候他們哪能說走就走。
喝下茶,路雲深表情深思。「夏衫……」遲疑了一霎,他還是喚她。
「怎麼了?」為他再將茶斟滿,抬眸,這才發現他盡現陰霾的臉,不禁也跟著蹙眉。
他伸指想撫去她眉心的褶痕。「如果你想回青梁城也可以,我先派人護送你回去,等這兒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再去跟你會合。」若不想讓她看到日後可能的失控、難看狀況,他可以忍著相思先送她走。
他有預感,徐欣欣那邊的情況不會就此善了,因為她已經開始有些難以掌控了。華紫籐說,她現在的身心正處於十分不穩定之中,若不小心照顧觀察,誰也料不定她會忽然做出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光是那天她拿簪子刺自己的眼睛就夠瘋狂、夠嚇人了,且她直指他就是徐欣欣不穩定的原因。
……媽的!要不是看在老太爺的份上,他早就直接將下人和一座銀山準備好,丟給那丫頭自己去過下半輩子。
馬上聽出他話裡背後的含意,洪夏衫瞳眸一瞬,接著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她不說話,路雲深卻被她閃動著薄惱之色的水瞳看得心幾乎要迸出胸膛。「夏衫……」指節滑下她臉蛋,他沒有笨到看不出她的反應。「我是為你好。」語氣放得更軟。
拍掉他的手,她抿了抿唇。「我當然知道你是為我好,你要我走,我就走!」倏地站了起來,快步向門外走。
被她莫名的發火、斷然同意,還有乾脆走人的舉動弄呆了一霎,不過路雲深卻直覺縱身跳起,長臂一伸,將就要跨出門檻的她勾了回來。「慢著,夏衫……」把仍不斷掙扎著要走的她牢牢鎖在他的胸膛與鐵臂之間,他低頭搜尋她的眉眼。「你在生氣?既然知道我的用意,為什麼還生我的氣?」不懂。卻非要弄到懂不可。
被他的強硬懷臂箍緊動彈不得,她也就不再白費力氣掙扎了。「因為你根本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慢慢地勻平氣息,她終於抬眸,凝望著他道。
「什麼?」兩道濃眉再皺。
「你沒把我當成你的妻子。」再幽幽指控。
「我沒……」傻眼。
「我曾說過,做妻子的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才叫幸福。夫妻若不能同甘共苦,又哪能叫夫妻?你……」對著他歎了氣,忍著再罵他笨的衝動。「為什麼每回只想到先保護我、不讓我受到傷害?難道你不知道其實我也想守護你嗎?」
守護他?!
啊!他以為這是他初到她家的第一年,她才能做的事,但……但她現在說……她想守護他?
路雲深的腦子此刻有化作一團爛泥的嫌疑。呆呆地放開她,再呆呆地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呆呆地盯著這雙在他掌心上顯得格外纖細小巧的手……突然間,一股熱流從他心頭竄流而過,他回過神。
「夏衫……我……我明白了。」動容地合起她的手,他火熱熾亮的黑眸與她交纏。「那就請你用你的力量守護我吧,我也想被你守護。」
就算她的力氣比不上他又如何?只要她在他身邊,只要她一個笑容,這不就是令他產生今生無懼的力量嗎?
難怪她會生他的氣。
靜靜回視他一會兒,洪夏衫終於對他漾出一抹清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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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徐欣欣鬧著要見路雲深,並且還以不吃不喝作為威脅,不得已之下,徐貴盛只好派人再去請路雲深,希望他看在他的老臉上,答應來一趟家裡。
雖然孫女上回在他們夫妻面前鬧的荒唐事,他全知情,但在心憐愛孫是因承受不住失明的煎熬,又在情緒不穩的情況下才做出這件事,所以事後他也只能不斷向雲深夫妻道歉,卻完全無法責備自己孫女。更何況,他也清楚向來對雲深極癡迷的孫女,在這種狀況下肯再敞開心房讓喜歡的人接近已經很不容易了,自然無法忍受她視之為情敵的侄媳婦在面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