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站在一棟透出溫暖燈光的樸實屋子前。
筵席進行中的喧嘩聲清楚傳來,她略皺了皺眉,才想退離這明顯是主人家的私人區域時,卻忽然有人打開屋子的門,從裡面走了出來。
她一時走避不及,意外和跨出屋門的人打了照面──
那是一名身形修長的黑衣女子。雖然從屋內映射出來的光線使得黑衣女子的面貌顯得有些朦朧不清,不過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女子的面容清秀,同時擁有一雙如燦亮寒星的眸子。
黑衣女子自然也看見站在院子中的洪夏衫了;她步子略一停頓,當她清楚瞧見洪夏衫的臉孔時,柳眉幾不可察地一動。
「對不起,打擾了。」以為黑衣女子是在默然指控她的失禮,洪夏衫回過神來,趕緊對黑衣女子一斂身,立即往屋外退了出去。
黑衣女子並沒有出聲。洪夏衫一直到踏出了那座院子數尺外,這才緩緩駐足、鬆了口氣。
即使剛才她並沒有回頭,卻可以感受到那黑衣女子投向她背後的強烈目光──黑衣女子當然是徐府裡的人。還好她的反應不算慢。
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當是個小插曲。
筵席依然在進行中。
洪夏衫站在廊下,再次望向路雲深坐的那桌,可意外地,原本他坐著的位置已經空了。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再搜尋了一次,發現老太爺和其他人仍在那裡大口暢飲,而路雲深的確已不在座位上了。
對了!還有方才黏在他身上的年輕姑娘也跟著不見了。
抿唇,輕吸一口氣,她左閃右避的避開人群,循原路往徐家大門的方向走。
她瞭解他,所以不會對剛才的畫面胡思亂想;只不過,對一個敢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避諱展現自己情意的姑娘,她忍不住好奇起她的身份。
她當然知道依他的身份,就算他不刻意去招惹,但圍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絕不會少;只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有其他女人貼著他,還一副快為他融化的情景,老實說,她的心可不怎麼舒暢啊。
蹙眉凝思,有些恍神了;下一刻,等她猛地意識到自己快迎面撞上一個正慢慢走在她前方的細瘦人影時已經來不及。可當她逸出一聲輕呼,直覺要跳開時,那人影竟也忽地轉過來,她這才看到一張陌生男人的枯瘦臉孔,緊接著,一抹怪異難聞的味道已經連同他的手覆向她的鼻臉──
在瞬間察覺到不對勁,卻已避不開。帶著異味的布巾粗魯用力地蓋向她,她不小心吸進一口、嗆住──。
「住手,你在做什麼?」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冷冽的聲音倏地出現。
原本感到腦袋開始暈眩的她,隨著那聲音的出現、和抓著她的人將手鬆開,她整個人隨即癱軟在地──撲跪在石板道上,感覺膝和手肘一痛,卻也剛好讓她腦子一醒。
伏在地上用力喘了幾口氣,她鼻間雖然仍殘留著方才幾乎令她昏迷的古怪氣味,不過她知道自己現在安全了。
耳邊傳來叱喝和激烈的打鬥聲響。
她趕緊抬起頭,這才見到發生在她眼前的事──
前面離她不過數尺的地上,一個作徐府下人打扮的細瘦男人被制伏,半跪在旁扣住他一隻胳膊和脖頸的,是一名青衣漢子;當她的視線對上立在一旁、手持絲扇的俊美男子後,驀地明白為什麼她方才會覺得那個叫「住手」的聲音聽來有些耳熟了。
「關公子!」她微跌坐在地上,愕訝地脫口而出。
關清朗。
他那張很難令人遺忘、也不可能讓人錯認的「絕色」面容,她當然立刻認出來了。
而關清朗和護衛阿克,原本只是湊巧見到一個徐家下人行跡詭異地用迷巾要迷倒一名少婦這一幕,他想也沒想便出聲身邊的阿克也躍上前制住那下人,而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意外救下的,會是洪夏衫。
幾個大步來到仍坐在地上的洪夏衫面前,他彎身扶起她。「小嫂子,你還好吧?這是怎麼回事?」邊問,同時他發現,四旁竟沒有路雲深的人影,他的朗眉皺得更緊了。
被他扶了起來,洪夏衫舒了口氣,搖頭。她的目光忍不住移到地上那個已經被阿克打昏的人臉上。「……我不知道……那個人……我沒見過……」她才是最疑惑的那個。
阿克走過去,將那人落在地上要用來迷昏洪夏衫的巾子撿起來,並且湊在鼻前嗅了嗅。
「蒙汗迷香。」他對關清朗報告。
關清朗臉現嫌惡,啐了聲。
就在這時,一陣疾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很快地,路雲深高大的身影從石徑樹影後跨出,當他一眼見到他找了好一陣子的夏衫不但呆立在那裡,連關清朗和阿克也在時,他先是一愕,接著感覺敏銳、反應迅速的他,下一霎便看見一具昏迷在地上的人。
銳利目光在地上人臉上掃過一眼,再轉到三人身上,當他的視線掃到夏衫裙膝處的塵灰和疑似血跡的地方,臉色乍地變得難看。
「夏衫,你受傷了?是哪個兔崽子干的?」兩個大步便縮短了與她之間的距離,他一邊狠惡著語氣問。
而這會兒,從他剛才出來的石徑,隨著氣喘吁吁的胡同來的,是那名先前和他坐在一起的貌美少女。
「爺……啊……夫人……夫人找到了!」還沒發現現場氣氛詭譎、醞釀風暴,跟著主子爺跑上跑下找突然失蹤夫人的胡同,這時見到夫人站在那裡,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咦……關公子,阿克兄,你們也來啦?」後知後覺地喊出聲。
路雲深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在洪夏衫身前,雙掌摸上她沾了灰的裙。
她下意識退開一步,不讓他碰。「我……我沒事。」伸手要將他拉起來。
他絲毫不見撼動,反而用腕臂圈住她的雙腿後膝,不讓她再逃。他厲眸微瞇,注意到染上她裙面的,果然有一絲血的痕跡。「你還敢說你沒事!」一聲悶雷響起。
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膝蓋已經擦破皮了,倒是他在外人面前這樣摟著她的舉動,讓她萬分不自在。她還沒開口,一旁已經有人替她回答了。
「小嫂子方才大概是不小心跌倒弄傷了。不過你要算帳要發火,最好找躺在地上那個傢伙去。」好心提示這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關清朗三兩下便把沒多久前發生的驚險意外說了一遍。
看來,是有人趁亂想將洪夏衫迷昏帶走,就不知道這傢伙是臨時起意或是有計畫?又或者,他不是徐府的下人?
聽完,除了路雲深的面色深沉鐵青,連胡同也嚇了一大跳。
「徐小姐,那是您府裡的下人嗎?」機靈的胡同立刻轉身問了這一路緊跟著主子爺的徐家孫小姐。
徐欣欣自一來,便一直將氣惱的美目盯在路雲深和洪夏衫兩人身上。尤其當她發現向來對女人、甚至是她都不曾有過任何溫柔體貼眼神舉動的路雲深,不但不避諱當著眾人的面對這女人呵護有加,就連他臉上那抹……心疼的表情,也是她首次見到的。
她咬著牙,遷怒地瞪向胡同。「我又不是總管,府裡的下人這麼多,我哪兒知道!」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只是惋惜地想,那傢伙怎麼沒成功把這女人抓走!
竟有人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意圖劫走路雲深的妻子!再加上事情又是發生在徐家,這下,連老太爺都震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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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處理了肘及膝上的破皮小傷後,洪夏衫被路雲深以要她好好休息為由,軟硬兼施地讓胡同和劉義先送她回家。至於他,當然是留下來解決這事。
一送她到家,胡同和劉義又匆匆忙忙返回徐府;而她一踏進拾樓,等她等得快睡著的翠萍馬上從門邊跳起來。
「夫人,您回來啦。壽宴怎麼樣?好不好玩?我猜您一定是宴會上最美麗、最出鋒頭的夫人對不對?相信爺也是這麼認為的……咦!爺呢?」一邊吱吱喳喳,一邊替夫人退下保暖的輕裘,直到這會兒她才忽然察覺少了主子爺的身影。
洪夏衫輕描淡寫帶過:「他還有點兒事要做。」
又讓翠萍替她取下發上的複雜簪釵後,她把翠萍趕回去睡,剩下的她自己來。
卸下臉上的妝,換下身上華重大袖衫裙,當她低頭看到自己膝上敷著藥的傷時,頓了下,然後趕緊穿上舒適輕暖的睡衣。
夜深濃。
面目猙獰的人影逼近,枯骨般的兩隻手抓住了她,她掙扎著,試著喊叫出聲,但她的脖子被緊緊掐住,她……她不能呼吸了……
絕望、死亡的陰影籠罩向她,令她無處可逃。
「……深……救我……小深……」終於嗚鳴出一點聲音,同時黑魔影子也在瞬間消失。
「……夏衫,衫……怎麼了?」耳畔驀地出現喚她的沙啞急切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