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麻煩,我們本來就要回杜拜,跟你正好順路。」不需她再花錢另外叫車。「趁著還有一些空檔,你要不要跟飯店經理反應一下剛才你到處找不到人的事?」
「那個……還好啦!」他的慎重關切,反倒令她感到自己太大驚小怪,窘紅了臉。「是我自己跑錯地方,又遇到不巧的時間……」
「還是跟他們反應一下比較好,免得又有人碰到類似的困難。」
她不好意思地在他的陪同下,向飯店經理陳述之前的遭遇,不過保留了被歹徒追擊的部分。免得事情愈扯愈大,動用到警方,或扣留她作筆錄什麼的,自找麻煩。
可是……
心頭洋溢著溫暖漩渦,似乎這地方的友善終於感染到她。
很神奇地,飯店經理也以最高規格看待這項疏失。即使錯在她脫隊晃到未完全開放的地區,他們也視為自己的服務有漏洞。
「小姐,您的名字?」請留下資料。
「貝翎?陸。」她向飯店人員念著自己的拼音時,才想起了什麼,忙著從口袋中掏東西。「對了,這是我的名片。」
她不是遞給電腦前的飯店人員,卻先欣喜地遞給這名紳士。
「我叫陸貝翎。」
「上海人?」他邊笑望手中的名片,邊取出自己的名片夾。
「在上海工作的台北人。」不過現在上海那裡已經沒她的位置了。
「我是俞慧東,香港人。」
她呆瞪。「可是你說話一點口音也沒有。」
「我是技術性來說的香港人。」至於取得香港身份前的過往,他只還以俊美而淡雅的莞爾。
一如她對自己的介紹中,也有所保留。但彼此產生的好感,明顯得連他們身前的飯店人員,都為之綻開喜悅的笑容。有情人的浪漫邂逅,是全球通行的另一種語言。
他們所處的三層樓高透天穹頂中庭,樓上的一輪環形走道暗處,幾雙鷹眼正居高臨下,沉默覬覦。
「就這樣放走那婆娘?」
「別輕舉妄動。」這人的冷靜,不同於其他同夥的魯莽。金邊眼鏡下,透露著充滿書卷味的煞氣。「反正她已經留下個人資料,跑不掉的。問題是,她知不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
她的態度,造成他判斷上的困難。
「現在還需要我們處理嗎?」另一人不安地急問,深怕丟了這賺錢的案子。
那人連還以哼笑都不屑,只感無奈,自己雇了一幫蠢蛋。搞砸了事情,還奢望拿得到酬金?
哎,平白放走那麼美麗的女人,真是痛失人財兩得的大好機會。
「走吧,再看也沒用。」回去重擬計謀再說。
「可是我們現在趕上去的話,或許還有挽回的可能——」
「連追個女人都會追丟,還敢跟我談什麼可能?」冷眼輕睨,旋即離去。
「不是我的問題,是那婆娘太狡猾了才——」
急切的申訴,隨著這一行人的身影,漸漸沒入長廊的深處。中庭下的富麗櫃檯前,陸貝翎正忙著跟飯店人員確認電腦內輸入的資料,而助人為樂的俞慧東,正守在她身旁。魁偉健碩的身影,彷彿巨大的屏障,無形中阻斷了遠方幽暗的虎視眈眈。
他寂然獨思,對於身旁嬌小的東方美人,自己該如何是好。
方纔被她從電梯旁一撞,他自己原先的行程便全盤走樣。他知道她之前發生的事,不會只是跟家人走失而已——是她看不見自己嚇得慘白的嬌顏,不知道她的驚慌有多明顯。
名片透露了她的身家,與他腦中迅速搜尋的資料相互對照,就大致知道她的整體狀況了。真糟,他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實在不該浪費心力在這種事上瞎耗。但是……
「怎麼了?」
「嗯?」他挑眉,回視她抬望的小臉。
清澈的美眸眨巴,凝望他時充滿著穿透力;單純有時反而是種犀利。「你是警探或FBI幹員之類的嗎?」
「為什麼?」
「沒有啦,我只是亂猜。」她聳肩,自覺好笑。「看你這樣守在我旁邊,好像在押著我作筆錄一樣。不過這裡若是牢房,未免太豪華了點。」
「我想我應該負擔得起。」他怡然將雙手安置往西褲口袋,悠閒環視璀璨輝煌的中庭廣場。「但我會希望你快點假釋出獄,不然你的牢飯費用會燒光我的薪水。」
「可是這項誘惑太值得人犯罪了。」
「什麼樣的誘惑值得人犯罪?」
「就是——」她驀地怔住開心的笑靨。
她講的是以如此雄偉黃金宮邸為牢房的遐思,卻沒想到這話說出來會有多曖昧。他醇厚的順勢呢噥,也太充滿魅惑,勾動了她心裡的什麼。
氣氛頓時詭譎。
她沒有那個意思,可是……她幹嘛要講這種容易惹人誤會的話?
「陸小姐,距離我和同伴搭機離境的時間還很早。如果方便的話——」
「呃我、可能不行!」她不是那種女人!
他微怔,繼而尷尬一笑。「我還以為你會有興趣一起去看這裡的文化園區。」
「啊?」什麼?
「快樂島的興建工程。」想說反正就在附近,待會可以讓專車載去繞一繞。
她傻眼。他在講什麼?是在講她所想的歪念頭嗎?
他被她瞪得有些困窘,自討沒趣。
「他們請來了四大明星級建築師,要興建這裡的古根漢分館和羅浮宮分館,我對他們的表演藝術中心和海洋博物館滿有興趣的。」卻忘了邀請女士看這種工程有多無聊。
一相情願。
要命!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我也很想看看!」她急忙扭轉局勢。「我只是擔心會太耽誤你們原本的行程!」
「是嗎?」
他重新漾開的期待,令她心花朵朵開。
隱隱約約的好感,明顯地在他們之間流轉。
太好了,她沒有搞砸這份偶然的美好友誼。在一片慘澹的現況和前景之中,他的出現是她唯一值得珍惜的溫暖記憶,實在不想讓他對她留下古怪的印象。
真希望,美好能夠延續。
「你說的地方會走很遠嗎?」
「它就在飯店外海,很近,是整個填海造陸的興建區。」
「不是,我指的是……」她好笑。「我是說,參觀那片文化園區需要走很多的路嗎?因為我的腳不太方便。」
「怎麼了?」難道她有什麼肢體上的障礙?
「沒有怎麼了。」別這麼慎重關切,害她亂不好意思的。「只是扭到而已。」
他頓時舒心一笑。「跑得太急了?」
「不如說是鞋子穿太高了。」雙肩一聳,無奈自嘲。「我若不穿高跟鞋,身高會突破不了一六○大關,走到哪裡都得仰人鼻息。」
「嬌小也有嬌小的好處,一個人的實力也不是由身高來決定。」
「那還真是謝謝啦。」和他交談實在太愉快了。「真希望我公司裡的夥伴們也能這樣看待——」
嬌艷的笑容愕然凝結。
「啊,我們的車來了。」他欣然遠眺,朝遠處優雅揚手致意。「一起走吧。」
他回望她,對上的卻是一臉慘白的震懾表情,令他莫名其妙。「陸小姐?」
她直直驚瞪著他,眨都不眨,仿?整個人凍住了。
這個男人……剛才說了什麼?
他也認真地俯首凝睇她,在正面交鋒的視線中,她渾身冷顫,坐在椅上的雙膝發軟,面無血色,無法承擔瞬間的領悟所帶來的衝擊。
「我……我腳扭傷了,不方便行走。」
「我們不必走路,全程都在車裡參觀就行。」
「為什麼要去參觀那麼荒涼的建區?那裡會比較容易處理我的屍體嗎?」
「陸小姐?」他好笑。「你在說什麼?」
「我說了很多。說我剛才叫人卻沒人應、我找不到人幫忙、我跟家人走散、我是台北人、我腳扭傷了。但我從沒說,我是怎麼扭傷的。」他卻淡淡莞爾地說中要害——
跑得太急了。
他怎麼可能知道她之前跑得有多急?她是一出電梯才撞到他的。除非,先前她朦朧瞥見的神秘人群中,他也在內。
俊美的臉龐,朝她漾開悠然而讚賞的笑意,萬分迷人。但彎彎的笑眼深處,毫無溫度。
「陸小姐,我們該走了。」
第二章
「慧東,怎麼會出這種事?」
「哎,無妄之災。」他在機場候機大廳,無奈地跟手機的另一方聯繫。「我也很想丟掉這燙手山芋,可是上頭說不行,認為她的存在是個高度風險,如果我不能處理這風險,就要把我的案子轉給別人。」
「那不就一毛錢都拿不到?」
「不但拿不到,還得付龐大的違約金。」
「快點宰了那女的!」對方破口大罵。「最近美金已經貶到我都想拿它去當柴燒了,害我們收入嚴重虧損,現在我們絕不能丟掉任何機會。」
「我知道,所以我找雙子星幫我押貨:把這個陸貝翎暫時扣留在開羅,等我把阿布達比這裡的交易搞定了,再放她回台北。」免得她看了什麼,說了什麼,砸了他難得的大案子。「而且扣住她,上頭也會比較安心,好歹我們算是控制住了局勢,挽回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