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個性直爽的白雲天突然變得吞吞吐吐,這更讓她感到疑惑。
「到底為什麼呢?不方便告訴我嗎?」
「也不是啦!只是……」
「他說不出口,那是因為住在新城裡的百姓,全是從大理城遷移過來的。」冷翼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一開口,語氣同樣冷得像冰。
「大理城?為什麼要從大理城遷到這兒來?」涵泠大為詫異,便隨即發現自己的反應不是很恰當,當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補充道:「我、我不是說邊城不好,我只是……只是不明白,他們在大理城住得好好的,為什麼會集體搬遷到邊城這麼遙遠的地方來……」
「住得好好的?」冷翼拉長了音調,聽來充滿了諷刺。「住得好好的,當然就不會想遷移,會想遷移,自然是有人逼得他們在大理城住不下去。」
「是誰?這種事,怎麼沒人告訴我父皇——」在看見冷翼更加冰冷譏諷的,一個可怕的猜測突然竄入涵泠腦中。
「不可能會是……我父皇或是我外公害的吧?」
「為何不可能?除了董閻這位高權重的豺狼虎豹,還有誰能讓他們逃離家園,遠赴邊城?」冷翼狠狠嘲笑她,笑她太過天真。
「不……」涵泠立即白了臉。
「是真的,公主。」白雲天帶著遺憾的語氣告訴她。「董閻仗著自己是國丈,又是攝政王,便四處弄權、魚肉百姓;他的兒子董竟松則是貪婪愚昧、性好漁色,只要看中的,任誰的妻婦都搶;而孫子董顥更是集董閻與董竟松之大成,既狡檜又邪惡,一家三代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都是豺狼虎豹。這些百姓都是長期受到壓迫,生活過不去,聽聞王爺英明,邊城生活安定,所以才舉家遷移到連城來的。」
「我外公和舅舅他們……怎麼會?」
她真的難以置信,自己曾以為是大好人的親人,竟是如此惡霸。但眼前的事實讓她無法否認,這些人不惜放棄家園,也要逃離富裕繁榮的大理城,來到這蠻荒之地,這一切不會是假。
外公他們真的……
冷翼瞧見涵泠大受打擊的模樣,心裡有著一抹狠毒的快意,這下她應該知道,她口中的「好人」,是什麼樣的人了。
「怎麼不會?不只董閻祖孫三人,你那昏庸的父皇也是禍首。他默許他們的惡行,縱容他們欺壓百姓,令百姓生靈塗炭,與董閻那批豺狼何異?這些人今日離鄉背井、顛沛流離,你父皇同樣要負起責任!」
「我父皇他不是默許,他只是……不曉得該拿我外公怎麼辦,他或許軟弱了些,但絕對不是你們口中的大惡人。我外公很強勢,父皇不敢反抗他……」
涵泠不是想替自己的父親辯解,而是想讓他瞭解事實。
冷翼的回答,是一聲帶著明顯輕蔑的冷哼。
無論她怎麼說,他對那昏君的觀感永遠也不會改變!
「王爺,您來了。」這時,約十幾個人急急從遠處走來。
領頭的是由冷翼選出的新城領袖,其餘的人也全是治理新城的重要人物。
「咦,這位是?」眾人見著涵泠,當下為她的絕色姿容所傾倒,幾乎失了魂。
「你們一定得見見這一位。」冷翼勾起唇角,很刻意地為他們介紹涵泠。「這位是咱們大理皇朝的三公主——段涵泠。」
他以緩慢的速度說出涵泠的名字,惟恐他們沒聽清楚。
「涵泠公主?是那昏君的女兒!」一知曉她是誰,那些人臉上原本的好奇與仰慕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憎惡與憤怒。
「昏君的女兒來了!」這句話像是病毒,迅速在風中擴散,人們交頭接耳,很快地連遠處的人也知道了。
即使相隔遙遠,涵泠也能感受到他們怨恨的目光,全像毒箭一樣朝她射來,她不覺恐懼地顫抖起來。
「那昏君的女兒來做什麼?」一個在他們附近的男人逐漸逼近涵泠,怨恨地大喊,揮舞的拳頭,差點就要打到涵泠臉上。
他一行動,其他人也跟著前進,像彙集的洪流,以壓迫的氣勢緩緩逼近,好像一逮到機會,就要全撲上來殺了她似的。
涵泠孤伶伶地站著,心裡萬般恐懼,於是下意識往冷翼身旁靠去,小手悄悄拉住他的衣擺,好似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不受人欺負。
雖然他對她一直很凶很壞,也從未對她和顏悅色,但至少她很肯定,他不會動手打她。
她這一個微小的依賴動作,幾乎沒有人發覺,但冷翼察覺到了,也因為這個發現,而大感詫異。
她沒有搞錯吧?她到底知不知道,誰才是真正會傷害她的人?
把她帶到新城,讓這些怨恨皇族的百姓來對付她,全是他的計謀,而她還認為他能保護她?
蠢!她哪來這樣天真愚蠢的想法?
沒來由地,他生起氣來,氣她天真過頭,也氣自己將一個柔弱女子逼入如此絕境。
雖然他始終認為,她得到這樣不平的對待,是理所當然的——父債女還,天經地義。
但興許是她那依賴的小動作,喚回他僅存的一絲仁慈之心,他該死的心軟了。
他想任由她被群情激憤的百姓欺凌羞辱,但又陡升不忍,心中五味雜陳,在漠視與解救之間掙扎猶豫著。
在那些人越來越逼近涵泠之時,冷翼終於做出決定,他扯住涵泠纖細的手臂,先發制人,將她拖走。
「你跟我過來!」
他抓住涵泠的手,把她暫時拉離那幾個情緒失控的人。
涵泠發覺自己逐漸遠離危機,心中鬆了好大一口氣,緊張的情緒一放鬆,安心的眼淚幾乎要湧出。
「謝、謝謝你幫我!幸虧有你,否則我——啊!」
話沒說完,冷翼已將她的手用力甩開,好像那是什麼骯髒的東西。
「翼哥哥……」涵泠喃喃低語,失望地望著自己的手,彷彿還感受得到,方纔他握著自己時,那寬大有力的手上的溫度……
冷翼四下瞧瞧,這裡是女人們工作的區域,她應該暫時不會有安全上的顧慮,於是冷硬命令:「你給我待在這裡,不許離開!聽見了嗎?」
冷翼發怒似的下令後,轉頭對一名看來像管事的女人說:「看著她,別讓她出事!」
說完,他不再看涵泠一眼,便逕自轉身離開,去忙自己的要事。
涵泠愣愣望著冷翼離開的方向,茫然無措的慌亂感再度升起,她試著對在場的人露出友善的微笑,但根本沒人理會她,所有人都對他視若無睹。
這時,忽然身旁傳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她轉頭一看,發現是個跑來找娘的孩子跌倒了,她趕緊上前扶起小防,替他拍去衣褲上的泥沙。
「要不要緊?有沒有跌疼——」
話還沒說完,孩子就被人粗魯地從她手裡搶走了。
「小寶,過來!別和昏君的女兒在一起!」那年輕的女人瞪她一眼後,把孩子拉走。
涵泠緩緩站起,愣怔望著孩子被拉走。
「讓開!別在這裡擋路。」還來不及心傷,後方又傳來尖銳的命令聲。
涵泠倏然跳起,下意識躲開後轉頭一看,只見一名粗壯的中年婦女推著一車像是米糧的穀物站在她後方,她一讓開,女人立即板著臉推車從她身旁走過。
「抱歉。」涵泠喃喃道歉,但那名婦人全然不回應,好像她不存在似的。
涵泠窘迫地站著,轉頭望望四周,發現在這兒的幾乎全是女人,而不管年長的還是年輕的,大家看起來都很忙,搬運米糧、生火熬煮,再把滾燙的米粥運走,每個人各司其職,只有她是閒人,無所事事,這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她看了一會兒,發現一位正在熬煮米粥的小姑娘看來較為和善,不像其他人瞧見她就惡狠狠地瞪她,於是她厚著臉皮,上前問道:「請問,你們在做什麼呀?」
她很好奇她們的工作,原以為她們在熬煮午膳的粥,但看見她們把煮好的稠粥倒進裝有泥土的大木桶裡,攪拌後再倒入長方形的木頭模型當中,做成四方塊的東西,一塊塊曬乾,看來不像是給人食用的,所以才忍不住問出口。
「我們在熬襁糊做土磚呀。」小姑娘抬起頭,以清脆的聲音回答道:「又有一批新的百姓搬來了,所以咱們要做很多土磚蓋新房子。」
「熬襁糊?蓋房子為什麼要熬襁糊?」涵泠很好奇,不曉得其中有何關連。
「我們用這些糯米熬成襁糊和在泥巴裡做成土磚,用這種糯米土磚蓋的房子會很堅固喔。」
「原來是這樣,真有意思。」涵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不覺露出微笑。
「玉兒,和她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附近幾位年長的婦人,轉頭喝斥小姑娘:「咱們沒房子住、無家可歸,還不全是她那狠毒的外公與昏君爹爹害的,她一定也和他們一樣壞!」
這嚴厲的指責,讓涵泠畏怯地縮起脖子。「我、我不是壞人,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