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賢聽著,保持沉默。
「他玩這樣的遊戲,已經三年了。」金震東告訴她。
「你怎麼會這麼清楚,他的錢是怎麼轉匯的?」秀賢開口問他。
金震東咧嘴。「你知道我在溫埠做的是什麼事業。他的手法,我看得很清楚。」
「他做的這些事,可以找到人證或者物證嗎?」
金震東笑。「秀賢,你一向很聰明。」
秀賢明白他的意思。
她垂下眼,神色沉重。
「陸拓是一個絕頂聰明的男人。」金震東說:「他做事的手段很高明,知道要永遠保持乾淨,絕對不會經手過程。他在國外從事的活動,全部都是由合法律師、會計師經手辦理,重要的是,這些專業人士全部都持有第三國公民護照。」
秀賢的臉色略顯蒼白。
她不是害怕,而是領悟,她要付出的代價,可能比原先預期的還要更多。
「他怎麼能在三年內,就打通這麼多關節,顧全到這麼多面向?」她僅僅這麼問。
「很簡單,金錢。」金震東告訴她:「一開始,沈廣源的金錢的確起了作用,看在金錢的份上,只要運用這筆錢的人夠聰明,自然能聚攏一批效忠者。」
所以,這就是他選擇沈竹芳的原因?秀賢想。
「但是現在,沈廣源的金錢,已經養不起陸拓這只真正的老虎。」金震東繼續往下說:「利用國際金融市場洗錢,卻沒有違背美國與加拿大這些西方國家的利益與法律,他的黑金路徑已經建立起來,遊戲規則熟能生巧,遊戲規模自然可以擴大到無遠弗屆,加上管道非常安全,已經沒有人可以──或者說『願意』揭發他。他完全可以獨立作業,以這樣的模式,放諸四海皆准。換句話說,陸拓的事業不再局限於台灣,他的事業可以擴及全亞洲甚至全世界。再舉例,例如沈廣源這個人,可能早就已經從金主的角色,轉換成陸拓手下一枚有錢無實的區域性小棋子。」
「金世協是合法的商人,陸拓做的事情,金世協不可能不出面干涉。」秀賢回到原論點。
「一個男人有強大的野心,不足以成就事業,但是一個聰明、手段高明、又有執行力的男人,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任何人都不會清楚,這個男人心底究竟在想什麼。」金震東提醒她:「陸拓跟金家的關係很複雜,三言兩語,沒有辦法說明清楚,如果你有興趣,明天一早我會叫人把一些東西交給你,你看了以後,就會明白。」
秀賢又開始沉默。
她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一下子,所有的狀況都變得混亂。
她花了很多時間瞭解的那個男人,好像突然變得非常陌生。
「是要你好好考慮一下,以後的路怎麼走。」金震東說。
秀賢沒有回應。
金震東先站起來。「什麼時候需要我,通知我一聲。」一如往常沒有廢話,但已說明他將配合秀賢。
不等秀賢回答,金震東已經離開,他知道秀賢需要一個人安靜思考。
咖啡廳裡客人依舊不多,秀賢坐在位子上想了很久,始終沒有站起來走開。
第九章
早上秀賢的手機剛剛開通,就接到電話。
「昨天下午你到哪裡?」
「什麼意思?」
「你的手機關機,我一直找不到你。」
下午,她跟金震東見面,見面之前她把手機關掉。
「我在寫作,寫作的時候,我不接電話。」她對他說謊。
陸拓沉默了一會兒。「以後把手機打開,除了我的電話,其他人的電話你可以不必接。」
她笑了笑,眼色卻有點冷。「這樣對我的朋友不公平,而且,我為什麼要對你特別?」
「因為我對你也很特別。」他說:「你是唯一,不必透過我的助理,打電話就可以聯絡到我的女人。」
「包括你的未婚妻在內嗎?她也找不到你嗎?」
「我說過,我們之間,不要提到她。」
秀賢吸一口氣。「如果真的想找我,可以在msn上叫我。」
「太麻煩了!直接打電話更快。」他否決,然後又說:「今天晚上出來,我們見面。」
「結婚之前,適合見面嗎?」她問。
「上一次見面你說過,你要的是一個訪問。現在,不必訪問了?」
「專題訪問,年底才會截稿,我可以慢慢來。」她說。
「我要跟你見面。」他直截了當地說。
秀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他說:「好,但是週六下午才能見面。三點之後,我會在家。」她說。
「你好像真的不怕。」他突然說。
她愣了一下。「我應該怕什麼?」然後冷靜地反問他。
「奇怪的是,我反而有一點害怕。」他答非所問。
秀賢沉默。
「面對一個自己太想得到的女人,我怕沒有機會讓你明白,什麼是我的原則。」他說。
「那麼你可以先說明,在電話中平靜地告訴我。」她理性地回答。當然不會因為「太想得到」這四個字,就對他的話認真。
他笑了笑。「如果想要一個女人,我就一定要得到她。到那個時候,我不會再管她有什麼目的、想法或者願不願意,這樣,你明白了?」
「這是『原則』嗎?」她反問他。
「這是我的『原則』。」他這麼告訴她。
「那麼,我們還是在外面見面吧。」她說。
「你害怕?」
「不是,我是擔心你的『原則』很像衝動,最後你會後悔。」她說。
陸拓低笑一聲。「常秀,或者,秀賢?」突然喊她的本名。
秀賢面無表情。
雖然她不覺得意外,因為她知道陸拓必定會調查她,但是突然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她的胸口還是莫名地緊縮起來。
「你常說我會後悔,這是威脅?還是警告?」他淡淡問她,聲調聽不出他的情緒。
「你認為呢?」
「我認為,兩者都是。」
兩人突然沉默,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我決定,要告訴你關於那枚戒指的故事。」她突然這麼對他說。
手機另一頭,沒有陸拓的聲音。
她繼續說:「關於那枚戒指,其實有一個很曲折的故事。」
「我說過,對於那枚戒指,我已經沒有興趣。」他開口。
「那麼,就當做聽一個小故事好了。至少,能讓我們見面的時候,多一些話題可聊。」她這麼說。
陸拓不再回答。
「不要忘了,週六下午三點見。」她提醒他,然後掛了電話。
陸拓沒有立刻放下話筒。
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卻陰沉得可怕。
十秒之後,他放下話筒,按下另一個通話鍵。
「陸先生。」電話傳出助理的聲音。
「調查清楚,○四年張秀賢回台灣的理由,包括見過哪些人、做過哪些事。」
「是。」
「還有,查出她的生父母姓名,以及詳細的背景資料。」
「是。」
他關掉通話鍵。
遇到一個自己太想得到的女人,他只會更小心──
他的人生沒有犯過錯,唯一一次錯誤,已經讓他付出過代價,失去他想要的女人。
***
陸秀茵掙扎了兩天,終於找到機會,在夜裡睡覺之前,將陸拓即將結婚的事情,告訴金世協。
原本她以為,丈夫的反應仍然會像過去一樣冷淡,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想到,丈夫的態度竟然跟過去完全不一樣,竟然還開口反問她問題。
「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在臥房內,金世協放下手中的報紙,面色嚴肅地問妻子。
他還沒打算入睡,正坐在床邊的沙發上看報紙,才聽到妻子突然跟他提起這件事。
「兩天前,阿拓打電話到家裡來,他親口告訴我的。」陸秀茵如實回答。
金世協的臉色有些異樣。「下個月就要結婚,難道是突然決定的?」
「可能是吧!」陸秀茵回答:「上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根本沒聽他提起這件事情。」
金世協低頭沉思,之後不再說話。
陸秀茵也沒敢再多話。
丈夫在她心目中一直都很崇高,況且他一直都是一個很嚴肅的人。過去陸秀茵雖然是他的情婦,兩人之間的關係卻也像正常夫妻一樣,應對態度甚至聊天說話從來都不隨便,陸秀茵一直都很謹守本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五口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金世協突然當眾宣佈,他將出席陸拓的婚禮。
「你打電話跟他說一聲,叫他寄一張喜帖到家裡。」金世協交代妻子。
他當然注意到前妻生下的一對兒女,日欣和敏欣的神情異樣,但是他思考了一個晚上,已經決定這麼做。
「噢……好的。」陸秀茵回話的時候,手心已經緊張到冒汗。
她不敢抬頭看日欣還有敏欣的表情,目光更不敢移向婆婆的方向……
縱然如此,勉強裝做若無其事,伸手挾菜的時候,眼光還是不能避免的,接觸到其他人的眼神……
「我吃飽了,奶奶、爸、還有小媽,你們慢慢吃。」敏欣首先發難。
就算陸秀茵早已經嫁進金家,這麼多年來敏欣還是只肯喊陸秀茵小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