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三年深厚的愛情,到最後,竟然只換來「對不起」這三個字。
可是,為什麼,她的淚水沒有辦法流下?
為什麼她的心像冬天的寒漠,沒有辦法感覺?
是因為這個世界的悲劇與無情,把她的心整個凍傷了嗎?
「好像是因為要訂婚了,」朋友希望她徹底死心,於是狠下心告訴她真相:「對方是一位千金小姐,兩個月前才開始交往的──」
「不要再說了。」她打斷朋友未完的話,聲調可怕的冷靜。
她自以為瞭解他,以為他們的愛情經得起時間與空間的隔離,想不到……
才分開半年,他給她的承諾,曾經是最甜蜜的愛情誓言,轉眼就變成謊言、變成毒藥、變成把她徹底殺死的凶器。
「秀……」
「我沒事,」她喃喃自語,像在說服自己:「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的。」
四周圍的燈光好像變暗了?
這世界,原來是殘酷的。
未來,她該相信什麼?
她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是為了痛苦才存在,還是為了追求快樂所以眷戀人生?
如果是前者,那麼她的痛苦,難道不能結束嗎?
如果是後者,那麼……
她的人生,還有再繼續的價值嗎?
醫院的燈光好像變得更暗了。
她多麼希望她不是她自己,這個時候,她多麼希望她不是她自己……
這被老天詛咒的自己。
小說寫到這裡,秀賢按下存檔,然後關機。
她不習慣在工作後立即潤稿,總是在第二天早上工作之前,才會修潤昨日完成的稿件。
電話響的時候,她正準備出門。
「昨天你到公司來找我?」一開頭陸拓就這麼問她。
「對,因為到出版社,所以繞到你的公司一趟,不過,我不是去找你的。」她回答。
「不是找我?」
「上一次參觀貴公司,還有一些資料拜託貴公司招待人員協助搜集,昨天我是去拿資料的,沒有事先預約,我不會去找你。」
「就算沒有預約,只要你找我,我會抽空見你。」
「我們之間的友情,已特別到,我可以享受特殊待遇了?」
「還不算,這只是普通的待客之道而已。」他說。
「那也不錯,至少現在已經升級為『客人』,不必再冒被趕出去的風險。」她笑。
陸拓突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她:「你的專題報導,截稿日期是什麼時候?」
「沒有預定,不過我自己設定的進度有點落後。」
「落後?」
「因為當事人不太配合的緣故。」
他忍不住低笑。「這是抱怨?」
「這是暗示。」
「是嗎?暗示什麼?我沒聽懂。」他故意說。
秀賢笑了笑。「我們說話,永遠都要這樣繞圈子嗎?」
「有一位前輩警告過我,跟記者說話,要步步為營。」
秀賢笑出聲。「是嗎?那麼這位前輩一定沒有告訴你,記者也是人,只要是人,最不喜歡虛偽。」
「你的意思是,我很虛偽?」
「好像是這個意思。」
他笑。「你很少用不肯定句。」
「你也很少用疑問句,可是今天用了很多次。」
陸拓揮手,暗示剛走進辦公室的助理先出去。「要繼續聊下去,不如出來,見面再聊。」他邊講電話,仍在操作電腦。
「你在約我?」
他沉默了一下。「你覺得是?」反問她。
「好像是。」
「那就是吧!」他說,笑容很冷靜。
電話這一頭,秀賢卻看不見。
「先告訴我一個電話號碼吧!」她說。
「電話號碼?」
「你未婚妻,沈竹芳小姐,她的電話號碼。」
他停下手邊動作。「為什麼要她的電話?」
「擔心我騷擾沈小姐嗎?」
「為什麼要她的電話?」他再問一遍,精明的大腦,一直沒有停止運作。
「我想訪問她,畢竟你們是關係最密切的人。」
「她不是公眾人物。」
「嫁給你後,遲早會成為公眾人物。」
他往後仰,靠在椅背上。「你沒聽說過,世上沒有必定的事情?」
她突然沉默了一會兒。「有,這個我很清楚。」
「竹芳還沒嫁給我,就算嫁給我,也不一定會成為公眾人物。」他說。
「你不想告訴我,沈小姐的電話?」她直接問他。
「對。」他簡短幹練回答。
電話這一頭,秀賢笑了。「好,那麼我另外想辦法。」
陸拓的表情變了。
「恐怕她不會見你。」他的聲調,卻完全沒有顯露情緒。
「是嗎?」她說:「那也要等試了以後才知道。」
他不置可否。
「你剛才說,要見面?」她問。
「晚上七點,在你家裡見面。」他這麼對她說。
他的遊戲規則只有一條,前進。
「我再打電話給你。」她這麼回答他。
她的原則只有一個,就是遊戲規則由她來訂。
他沉默,這樣的沉默不尋常,因為他終於證明,她一直很不一樣,她不像過去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女人,包括──
「我以為,今天可以登堂入室。」他對她說,聲調沙啞。
「這是玩笑話嗎?還好我不是小女孩,否則就會當真了。」她回答。
「如果不是開玩笑?」
「那麼就是你把我當做小女孩了。」她說。
陸拓沉下眼,他的目光中有一點什麼,只可惜她看不見。「你絕對不是。」他這麼說。
沉默一會兒,秀賢說:「改天見。」
不等他回話,她已經掛了電話。
***
見沈竹芳之前,秀賢先去見一個人。
沈傑下班後在公司門口見到秀賢,他的表情只有一開始驚訝,之後顯得很冷靜。
他直接走到她面前,並沒有逃避。
「我等你很久了。」秀賢對他說。
「我跟你好像不熟?」他反問,表情很漠然。
秀賢笑了笑。「你不像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沈先生。」
「我也不是一個熱情的人。」他寒著臉說:「我不太喜歡不熟的人,隨便跟我搭訕。」
秀賢看了他一會兒,臉上維持著笑容。「張秀慧這個名字,你很熟悉吧?」她忽然說。
沈傑臉上的表情變了。
他皺起眉頭,嘴唇抿得很緊。「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他問。
「在大學登山社的留言本上,有張秀慧小姐給你的留言。」她回答。
沈傑的表情很嚴肅。「你去查社團過去的留言本?」
「對,因為我要知道,這個人真實的姓名。當時我們見面,你不肯告訴我這個名字,我只好自己去查。」
他沉默。
「你認為什麼叫做真相,沈先生?」秀賢問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瞪著地面,神色沉重。「秀慧的名字已經被你翻出來,你不會罷手了,是嗎?」
她看他一會兒,然後回答:「對。」
他終於抬頭看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想寫一篇報導,有必要牽扯到周邊的人物嗎?你知不知道這麼做會傷害到無辜的人?」
「真相的價值,不是揭露的那一瞬間,而是在揭露之後,社會大眾對於真相的反省,這才是一個事件被報導的價值。」
「當事人不需要這樣的價值!秀慧不是公眾人物,不必被檢討!」
「也許,她本人也想知道真相?」她冷靜地說。
「什麼意思?」沈傑臉色微變。
「張秀慧小姐跟陸先生分手,是突然的嗎?」
沈傑緊抿著唇。
「突然分手,一定是遇到了意外的事情,或者,這是一樁情變?」她再問:「有沒有可能,張秀慧小姐也不瞭解他們分手真正的原因,就像亞玟不瞭解你為什麼要跟她分手一樣──」
「這是兩件事情!」他打斷她的話。
「但是結果一樣。過程,也可能相同。」
「不要提到秀慧,她跟陸拓已經分手,除非她自己願意出面說明,否則不可以提到她!」他警告。
秀賢凝視他。「你想保護她?」
「對。」他回答得很直接。
「如果她跟你的妹妹,兩者選一個,你會保護哪一個?」
沈傑瞪著她。
「沈竹芳小姐,知道張秀慧小姐的存在嗎?」她繼續往下說:「根據時間推斷,沈竹芳小姐,在張秀慧小姐與陸先生分手前半年,就已經認識。」
「你在暗示,我妹妹是介入他們關係的第三者?」他神色陰沉地瞪著她。
「這是暗示嗎?還是事實?」
沈傑握緊拳頭。
「你知道真相,對不對?」秀賢進一步問他:「那麼就告訴我真相,否則,我自己查到的,恐怕會更赤裸直接,更可能,會傷害到令妹。」
沈傑沉默不言,顯然不想主動。
「如果保持沉默,那最好確定自己能夠一直沉默下去。否則就不要選擇性的置身事外,這樣只會讓自己變得矛盾。從剛才你為張秀慧小姐說話開始,我就相信你並不想做一個矛盾的人。我認為沈先生的頭腦很清楚,也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應該講什麼,但是你卻不做不說,這是因為害怕嗎?因為害怕傷害別人,所以不做不說,可是不願意說出真相,當事人受的傷害也許更深,就像亞玟。」她再一次提到亞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