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我太過風流的報應,當年她還沒嫁我,我就被人贓了一個兒子,幸好她不介意,並不真的那麼介意。」
他停了一下,唇邊的笑,柔軟了些,緩聲道:「但她心裡頭,其實還是有那麼些介懷的,她不嚷,可我知道。再且,明明沒做的事,我也不是那般甘願被栽贓,所以即便後來我遭小人陷害,不得已改名換姓、舉家搬遷,我還是讓人去查了查孩子的來歷。」
男人抬起了眼,瞅著他,薄唇似笑非笑。
「這一查之下,才發現,當年先皇為安定局勢,曾多次讓公主同外夷和親,其中一位,在和親途中,不幸遭遇意外,落下山崖,死了。至少,我們當時都以為她死了。」
風家的老爺眉一挑,道:「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當年那位公主並沒有死,只是和親的隊伍行至途中,走在山崖邊的小路上時,突然不知從那兒蹦出了個大老虎,抬轎的士兵們,見著了那麼大的老虎,紛紛嚇得屁滾尿流,為保小命,丟了鑾轎就跑,有些腿軟的站不起來,壓陣的將軍又因為前夜醉酒,好生待在前頭另一頂鑾轎中睡大頭覺,待回頭趕來,老虎早已張嘴叼著轎中的公主跑了。」
他玩味的嗓音很輕,頗低,但描述的十分生動。
「護主不周、陣前進亡,這事若追究起來,可是殺頭的大罪,從將軍到小兵,沒一個能逃得過,所以他們聯合起來,說了一個謊,把事情全說成是公主不想嫁,所以墜崖身亡了。」
知靜眼角輕抽,不覺握緊了拳。
風家的老爺起身,用扭曲的左手,替自己倒了杯清茶,緩聲道:「可也巧,那公主其實也非先皇親女,而是被逼著代嫁的小宮女。小宮女想不開,要跳崖,也不是說不過去的事,所以這事,皇帝老兒一聽說,也沒多加追究,抬抬手便讓它過了。」
老爺在月牙凳上坐下,瞅著他說:「知情的人,都以為她死了。偏生她就沒死,只因那老虎並非只是頭虎,而是獸人,姑且不論他為何會對小宮女有興趣,總之他就是去搶了親,兩個人在山裡朝夕相處,當然該發生的,也都發生了。」
說到這,風家老爺還頓了一頓,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
他心頭一跳,但仍是保持著沉默。
風家老爺喝口茶,潤潤喉,才繼續道:「總之,沒多久,小宮女生了個兒子,原本一家子小日子過得也挺不錯,可天有不測風雲,我不知詳情,但那獸人死了,小宮女太過傷心,就這樣跟著斷了魂,臨死前,被我那好死不死雲遊四海的師父遇見,就伸手多管了這閒事。」
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你祖師爺呢,從以前就有奇怪的癖好,最愛開徒弟玩笑,所以隨手就差人將孩子贓給了我。」
說著,他將茶杯擱下,瞅著眼前這一手帶大的男人,道:「這就是我所知道的始末。」
知靜看著他,問:「你知道我是獸人,為什麼還讓我留著?」
風家老爺看著他,坦承:「首先,我一開始並不確定你會不會變化,據你祖師爺說,人與獸人的後代,成為獸人的機會只有一半。再且,小樓早將你視如己出,就算我不要,她也不會肯。當然最重要,也最主要的是,你將銀光顧得很好。」
知靜心一緊,黑瞳一黯,暗啞開口。
「沒有那麼好。」
「夠好了。」風家老爺,笑了笑,瞅著床上那丫頭,心有所感的道:「哪怕是我來顧,恐也被折騰掉幾條命。」
清風又起,再將眼前的嫁裳輕揚,那上頭的虎,毛色光亮,栩栩如生,恍若繡者曾親眼所見。
他猜,或許小樓夫人,真的曾在夜裡見過它。
他想,或許老爺也一樣。
即便它來去無蹤,可鳳凰樓裡豈能容得人來去自如,這男人通曉武學,也擅奇門遁甲、易經八卦,只怕連妖鬼都無法踏門而入,更遑論是它了。
他抿了抿乾澀的唇,再問。
「你怎能確定,我會回來?」就算他曾在夜裡回來,也不能保證,這一次一定也會回來。
「若你不回來,那就是她的命。」風家老爺從容一笑,告訴他:「可我想你是做不到的,我就做不到。」
他是做不到。
「為何現在才告訴我?」抬起頭,知靜再問。
「因為你從來沒問過。」男人瞅著他,淡淡說:「我說了,也不會改變什麼,強摘的瓜不甜,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你若不想,就算丫頭爬上你的床也沒用。」
他再一僵,黑臉微微發燙。
看來,這男人確實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凝望著這一手養大他的男人,他也知道,這男人之前不說穿、不逼迫,是在給他留一條退路。
風家老爺疼女兒,再寵不過,這事人盡皆知,可在這事上,他卻為他留了退路,願意放他自由。
剎那間,心又緊縮,有些啞口。
「感情的事,總要你和丫頭自己解決,旁人看了,就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也插不上什麼手。」
那嘲弄的話語,迴盪在空氣中,可他知道,這男人還是插了手,否則不會有那場婚事,年初時也不會暗示他,想要銀光嫁給應天。
顯然他再看不下去,才確實的推了一把。
是這男人縱容銀光黏著他,也是這男人在銀光身後推波助瀾。是他散播自己不是他親生子的流言,恐怕就連小樓夫人是帶著銀光再嫁的假消息,也是他派人到處造的謠。
輕輕的,知靜撫著她的大紅嫁裳,那一刻,確定這一切早在這男人的算計之中,或許打一開始,就已經算好。
他要他守護著她,心甘情願的守護著她,沒有一絲勉強。
心,就此,落了定。
第13章(2)
「不是強求。」他抬起眼,看著那個男人說:「我愛她。」
風家老爺瞳眸一暖,幾乎連猙獰的那半張臉,都溫暖了起來。
「我知道。」
簡單幾個字,告知了其他所有,剩下的,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風家老爺站起身,撣了撣衣袍,微笑看著他道。
「好了,現在到我書房裡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們來把剩下的事情解決掉。」
他轉身朝外走去,知靜抬腳跟上,將事情細說從頭。
***
好香……好香……
是酒的香,大米、小麥、酒麴香……
那,是熟悉的味道,娘的味道。
她在帶著酒香的微風中轉醒,睜開眼,就看見娘枕在她眼前,睡在她身旁,同她一塊兒躺床上,不知已待了多久。
可娘沒睡著,娘睜著眼,瞅著她,黑眸裡盈滿水光。
她到家了,已經回到了家。
銀光望著娘,心緊揪,不禁歉然悄聲道。
「對不起……」
娘輕扯嘴角,抬起了手,溫柔的撫著她的臉。
「傻孩子,道什麼歉啊。」小樓看著這些年,已長得和她一般高的寶貝,小聲開口:「我只想你好好的,隨心就好,開心就好。」
可她讓娘擔心了,她知道。
知她的心思,小樓微微再笑,柔聲道:「你這孩子和我太像,一樣倔強。我清楚,換了是我,也不會肯放,就算賠上了命,也甘心的,是吧?
熱淚,驀然湧上眼眶。
「銀光不孝……讓娘操心了……」
小樓喉頭一哽,將女兒擁進懷中。
是啊,她是操心啊,怎能不操心?
這些年,對這雙兒女,她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幾次想插手,都讓如風給擋了,強摘的瓜不甜,硬釀的酒不香啊。
她知道,知道這事需要你情我願,需要知靜自己去想通,需要銀光自個兒去爭取,可看在心裡,多疼啊。
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曉得的,卻好難不操心哪。
那一夜,知一雙兒女那樣失去蹤影,她心痛欲裂,哭得肝腸寸斷,還以為再見不著他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她收緊雙臂,輕撫著女兒的背,啞聲安撫逗著她,「別哭了,好銀光,乖,別哭了,你知娘最怕你哭了,你一哭,娘也要哭了。這些年若非知靜那孩子替我顧著你,我怕是眼也要哭瞎啦,我要瞎了,你爹就得成天顧著我,屆時我非被他念叨到瘋掉。」
這玩笑話形容的景象,讓銀光止住了淚,噗哧一笑,但卻在看見娘泛紅的眼眶時,自責的道。
「都是我不好……」
小樓抬手壓去眼角的淚,笑了笑,「你沒不好,是知靜太好,你心會在他身上,對別的男子瞧不上眼,也是很正常的。」
聞言,她一愣,臉微紅,輕問:「您……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小樓點點頭,「阿萬回來時,便都說了。」
「娘……不反對?」她壓著羞,再問。
小樓瞧著她,唇微揚,輕笑調侃:「這麼乖的孩子,你若不要,我還捨不得讓給別人家閨女呢。」
銀光臉又紅,只覺連耳都熱了。
「說來,你打小就愛黏著他,誰抱你都要哭,知靜一抱,你就安靜了。」小樓溫柔的拭去銀光臉上的淚痕,道:「你爹瞅著多嫉妒啊,小心眼的叨念了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