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弼帶領兩支戍衛,約莫千人急馳在山道上,黃昏時,進入驛館拜見西宛驍驃大將軍,點明來意,要他規勸駐紮在十里行宮的將士不得擾動金雀城外百姓。
「王爺這麼說就不對了,本將軍可從未聽聞麾下有任何一兵一卒惡意擾民,王爺這麼說,是欲加之罪。」驍驃大將軍約莫四十歲上下,長得方頭大耳,聲若洪鐘,坐在驛館偏廳裡,把玩著長鬚,笑得很挑釁。
李弼站在他身前,一身雪白戎裝,長劍拄地。「將軍這麼說,倒有幾分挑釁。」
「本將軍是有幾分心說幾分話。」
「倘若本王直驅十里行宮,發現真有擾民之事,當場斬立決,將軍可有二話?」他難得的笑得如沐春風,恍若正享受著短兵相接前的心理對戰。
「若真發現此事,由王爺處置。」將軍看向窗外。「只是,夜色漸沉,王爺要不要先歇一夜再啟程?」
「不用了,不過是幾刻鐘,費不了太多時間。」換句話說,他根本打算快刀斬亂麻,要在最短時間內將之全數處置。
「不送。」
李弼深深看他一眼,反身走出驛館,黎少秦隨即迎上前來。「王爺。」
「那老傢伙打算要來個前後夾攻,真是太瞧不起本王了。」他哼笑著躍上馬。「他要本王先動,自己再從後追上,如此一來,便可以擒住本王,撼動朝堂,換得最佳籌碼。本王不得不說,他眼界真小,目光如豆。」
「可不是,倘若他曾與王爺在戰場上對戰過,便絕無可能藐視王爺。」黎少秦也忍不住笑了。
王爺早在封後典禮之前,便要鎮守城外的將領遠守在十里行宮外,到時候,誰要包夾誰還不知呢。
「走吧。」隨意看了眼後頭的精銳騎兵一眼,李弼臉色驟變,暗咒了聲,「該死的,公孫在做什麼?!」
遠遠的,他便瞧見公孫在山道上急馳而來,而她的馬匹坐的卻不只她一人。
「啊啊!」看見主子黑了大半的怒臉,黎少秦開始想著要怎麼替他的親親愛人脫罪。
一會,急馬飆至,公孫燕無懼地迎向那道怒不可遏的審視目光。「王爺,屬下為王爺帶傷藥過來。」
「本王還沒虛弱到要與藥為伍!」他怒目瞪著撲在馬背上說不出話的女人。「公孫,妳抗拒軍例,本王要妳馬上回去,聽候處置。」
「王爺,屬下可以立即回去,但舒雪尹可能動不了,就先交給王爺。」公孫燕下了馬,隨即牽下她。
舒雪尹只覺頭重腳輕,險些摔個五體投地,所幸有公孫燕攙著,才讓她免於再行一次大禮。她雙腳發顫,頭暈想吐,好像坐了好幾趟雲霄飛車,但眼前有要緊事,不容她拖延時間。
「王爺,我帶了一些藥來,你要記得吃,還要記得上藥,我不在王爺身邊,御鳳郎大哥應該也可以照顧你。」她發顫地走到他的馬旁,將一包以布巾包裹的藥遞給他。
李弼濃眉攢緊,又惱又怒。「妳就這麼想死嗎?」
「嘎?」
「妳知不知道本王要去做什麼?」
「知道啊,所以我才趕緊把藥送過來。」公孫燕飆得超快,她都覺得她的頭塊要隨風飄走了。
「本王在入夜前便可回城,妳認為有必要急於一時送藥嗎?」
她猛地愣住。原本以為他這一去,是要浴血沙場,大殺特殺個幾晝夜,原來只是入夜之前就會回來……
「回去。」
他冷冷的嗓音不帶溫度,有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冽,舒雪尹再傻也感覺得出來。
「……好。」她扯動嘴角,笑得很勉強,乖巧地點點頭,淚水卻無預警掉落。
「……妳哭什麼?!」李弼咬牙低咆,瞥見戍衛正守在後頭十步外,他微惱地只好翻馬而下,怒瞪著她。」妳哭什麼?」
「沒有啊,我也不知道……」舒雪尹扁了扁嘴,淚水掉得更凶了,她含怨地瞪著他。「你幹麼那麼凶啊?我只是擔心你,又不是故意打擾……我不清楚狀況,可是你的傷剛縫好,一定要上藥,而且你還在發燒,不注意的話,很容易出更多毛病的。」
為什麼關心人還要被人凶?為什麼明知道會被人凶還要來?她沒有答案,唯一確定的,是不要他的傷勢惡化,至於那些心揪心痛,她還沒有時間細想。
李弼抿緊唇,被她蒼白小臉上的淚水擾得更加心煩。「過來。」
她卻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只拿一雙滿是怨懟的水眸看著他。
嘖了聲,他一把拽起她,躍上馬背,她立刻嚇得將他緊緊抱住。「王爺,我不要騎馬,好恐怖……」
「本王的騎術可不是公孫那野丫頭能比的。」
「王爺要送我回去?」
「都什麼時候了,送妳回去,本王的戲可就白演了。」想到底,還是把她帶在身邊他最安心。
「戲?」
***
舒雪尹的疑惑,在離開驛館後,馬上就被解開了。
才剛繞過山道,他們身後隨即爆放煙火。
「今天又有慶典嗎?」她回頭笑看著不算太燦爛的煙火。
「妳說對了,待會有場慶典。」李弼勾唇,笑得嘲諷。
「慶典」的現場就在十里行宮,現場氣氛劍拔弩張。
入夜後,位於山巔的十里行宮氣溫驟降,已改坐到公孫燕馬上的舒雪尹冷得直打哆嗦,但是身後一望無際的騎兵沒半個人吭聲,她也只好咬唇硬忍。
李弼位於前鋒,縱馬到行宮前,不知道和守門的士兵說了什麼,突地二話不說,彎身抓起對方,竟只以單臂之力,便將人整個提高地面,嚇得舒雪尹瞠目結舌。
「仔細看,王爺沒戴手套。」公孫燕突道。
「對耶,他不冷嗎?」
「……」公孫燕不由得閉上眼,開始懷疑先前被感動,不過只是一時沒防備。
行宮前,另一名守門士兵立刻向前,卻被李弼一腳踹開。
「眾將聽令!」他頭也不回地喊。
「在!」
舒雪尹幾乎被震耳欲聾的聲響給嚇出三魂七魄。
「行宮裡只餘一千兩百人,分守行宮四殿,中庭有埋伏,繞道往南,本王要活擒,一個個都活擒!」
話落,黎少秦立即和並騎的公孫燕對看一眼。
王爺的意思是說,他今晚不想血刃此地,也沒打算要當開路先鋒,這在他們以往的經驗裡,可說不曾發生過。
李弼抽出長劍,朝門一劃,銅門立即折斷倒地,發出轟然巨響,他們身後的騎兵迅速一擁而上。
公孫燕進門前,將舒雪尹丟還給上司。
等千人精銳騎兵入門後,舒雪尹忍不住問:「王爺不進去嗎?」
「妳想要本王進去嗎?」
「嗯……可以不進去就別進去了。」雖說不像戰爭,但總是有刀有劍,誰知道會不會砍到他身上?
「那就對了。」他猜的沒錯,她肯定不想見血,而他竟為了她,今晚不想雙手染血……
「不過──」舒雪尹回頭,適巧瞥見行宮簷上似乎有什麼東西跳落。
不等她出聲,李弼已策馬向旁閃去,停在平穩石台上,隨即翻身下馬,瞥見數人埋伏。
他先發制人,棄劍不用,反將她教他的柔道展現得淋漓盡致。一個反身,拋摔,一個近身搏擊,反身回踢,撤身擒喉,動作華麗得恍若正在舞一曲八德舞,其姿優雅絕美,風華絕代,教舒雪尹看傻了眼。
不過眨眼工夫,人皆已倒平。
李弼閉上眼,確定週遭並無埋伏後,才又躍上馬背。
「王爺,你好厲害,簡直是武術天才!」舒雪尹忍不住讚美。「我教你的那些招式,我可是經年累月學了很久的耶,可是你只看過一次,不但動作精準,還可以衍生新的動作,根本可以成為一代宗師了!」
「妳話多,但這回倒甜了點。」他勾動唇角。
「我說的是實話啊。」
李弼沒有回答,但笑意依舊。
「不過,王爺,你剛才怎麼會那麼清楚對方的佈陣?」這是她先前就想問的,可惜被打岔了。
此話一出,他明顯愣住,瞪著懷裡有雙澄澈水眸的女子。
「……若本王說,這不過只是情報,妳覺得如何?」御鳳衙司掌管所有情報,正因為如此才能掩飾他的天賦。
「既然如此,剛才直接攻入就算了啊。」她問得理所當然。
李弼瞪著她半晌,突地勾笑。「若本王說,本王身負天賦,能探人過去,從中得知實情,妳覺得如何?」他笑意不減,握著疆繩的手卻是青筋暴露。
她會如何看他?懼他怕他,就如母親一般?就連母親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他,還有誰能夠,甚至願意與他走向孤老命運?
「欸,那不是太棒了嗎?」舒雪尹雙眸圓睜,眼裡寫滿了不可思議與崇拜。「王爺,你說真的還是假的?有這麼好的事?」
這麼好的事?他是為包袱,她竟覺得好?一時之間,李弼竟無法反應,卻又不覺苦澀難堪,反倒有種被接納與擁抱的錯覺感。
「那你能看透我嗎?」她又問,像個孩子一樣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