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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余宛宛

  「奴家沒大礙。」紀舒眉虛弱地微笑著。

  一隻沾滿泥土右手,忽而扣住紀舒眉的右掌。

  「啊!」紀舒眉大驚失色地發現月牙白衣裳染上一層泥污。「寶姑娘,您嚇著我了……」

  朱寶寶給她一個甜美無比笑容,三根指頭旋即壓住她右手寸口,閉目沉吟了一會兒。

  「你脈象不滿不虧、不緊不緩,此為身子健康之平脈,幹嘛騙我大哥說什麼染了風寒哪?最多就是餓了一、兩餐,多少頭昏眼花得緊唄。」朱寶寶水燦眸子一揚,笑嘻嘻地對紀舒眉說道。

  「奴家沒騙赫連爺,我真是身子不適……」紀舒眉淚眼迷濛地望著赫連長風,聲音顫抖,臉色亦漸益慘白。

  「脈象是騙不了人的……」朱寶寶可不服氣了,努起小嘴就想爭辯一番。

  「寶兒,不得無禮。紀姑娘舟車勞頓至此,倦累乃為必然之象。」赫連長風淡然說道,眼色銳厲地瞪了朱寶寶一眼。

  「我……」我把脈沒有不准的!

  「回房去。」赫連長風沉聲說道,不想寶兒初次對上紀舒眉,兩人便起爭執。

  朱寶寶看著大哥漠然的眼,她胸口一悶,捏緊拳頭,忿忿瞪他一眼,轉身就跑。

  「大哥最討厭了!」

  紀舒眉心裡得意,臉上卻是裝得益發地柔弱無助了。

  「赫連莊主,奴家是否得罪了寶姑娘?」紀舒眉微聲問道,淚珠兒懸在眼眶裡打轉。

  「寶兒孩子性重,一時半刻也改不了,紀姑娘可得多包容些。」

  「寶姑娘年紀輕輕,對於醫術一門應當鑽研不久,我不會同她計較的。」紀舒眉抬袖遮面,掩去兩聲咳嗽。

  赫連長風聞言挑眉,眸色一冷看向紀舒眉。

  「寶兒把脈從沒出過差錯。」他說。

  「您是指奴家說謊……」紀舒眉雙唇顫抖,淚水滑下臉龐。

  「脈象是一回事,紀姑娘臉上確有倦容。在下又豈能對貴客之不適,視若無睹?」赫連長風雙手背在身後,黑眸漠然地鎖著紀舒眉。

  紀舒眉不敢移開眼,後背竟沁出些微寒意。

  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赫連長風俊雅外貌下,竟也有著如此讓人不寒而慄的一面。

  她早知道一個能振興家業,手握茶莊生意命脈者,不會是簡單人物。只是,她原以為赫連長風之冷然不過是因為心高氣傲,而她自負美貌,總以為一定有法子能將他化為繞指柔的。

  「奴家先告退。」紀舒眉心裡不安,擠出一抹笑容後,連忙轉身離開了。

  赫連長風點頭,看著她踩著凌亂腳步離開,他薄唇一抿,整張臉龐於是覆上一層薄冰。

  紀老爺前年喪子,紀家就這麼一位千金,紀老爺會找上自己,重提當年戲言,無非是希望紀家茶業能更加興盛吧。

  他當初被逐出赫連本家時,曾經對自己起誓過,若不能在二十年內成為茶業最大霸主,他便當自己真是兄長們口中的無能之徒。

  可他如今不過只花了十年時間,便已成為南方茶莊之首。現下若是再娶了紀舒眉,便能輕易成就南北茶霸之業,傲然返回赫連本家,接回他娘安享天年。

  他疼寶兒,永遠不會再這般嬌寵一名女子。

  倘若寶兒不願為妾待於他身邊,那麼他便要為她找到一門好歸宿。即便他不認為會有任何男人比他更在乎她……

  赫連長風皺著眉,寒凜著臉,大跨步地走向寶兒居住處。

  這一個情字,還真個是惱煞人哪!

  第三章

  話說朱寶寶原本鼓著腮幫子一路怒衝回房,只是才走進自個兒院落裡,她的怒氣便已先消去了泰半——

  她的「爹」正趴在房門前,一見到她便猛吐舌頭,猛搖尾巴,還精神奕奕地汪汪叫了好幾聲。

  而屋內炕火燒得正暖,屏風之後一整桶冒著熱氣的桶水正等待著她。

  炕桌上擱著一杯她最愛的白毫烏龍,她呼嚕呼嚕地大口喝完,整個人亦順勢地倒在暖炕上。

  一股玫瑰胭脂香氣開始飄進鼻子,她半起身,拿起桌上一盒黃花梨木盒,裡頭果然擱著大哥為她特製之玫瑰胭脂綿。

  此一玫瑰胭脂綿,是採集清晨初綻之玫瑰蓓蕾,將之舂碎成漿,濾出芬芳汁液後,再以絲絮浸入其間六天六夜,才能製作而成的珍品。

  她不好胭脂,卻貪愛那股讓人想一口嚥下之沁香味。於是,大哥每年都讓人替她制了這胭脂綿。

  寶茶莊的茶園栽植處有一處是為植花之處,所種花朵有九成是為了摻入茶葉制茶。唯獨那一成之玫瑰花區,卻是大哥對她的心意。

  朱寶寶深吸了一口玫瑰香氣,滾下大炕,卸下衣裳,沉入了屏風後頭灑著茶葉香芽的浴盆裡。

  她臉頰枕在盆邊,望著屏風上頭,大哥所題用來自警之詩句——

  世人結交需黃金

  黃金不多交不深

  大哥這些年來汲汲營營於茶業,早在成為一方之霸前,就看透世間冷暖了。

  而她與大哥這一路相依為命地走來,比誰都清楚大哥對於返回赫連本家揚眉吐氣一事有多執著。

  大哥的娘親原為採茶之孤女。某日,茶園老爺視察茶園,看上了美貌孤女,強行帶回府欺凌。幾夜之後,給了些銀兩,便逐之出府。不料採茶女卻懷了身孕,只好將她接回府內。

  大哥出身卑微,自小受盡其他兄長欺凌,然其聰明才智卻總是屢獲讀書師傅及家族大老之稱讚,卻也因此種下他人嫉妒之根。

  大哥十五歲那年,父親病逝。十八歲那年,被其他兄長誣蔑侵貪公款,毒打一頓之後,便將他逐出家門。是幾名長輩心軟,偷塞了些銀兩在他的包袱裡,大哥因此才有法子在後來路程裡,買下了當時同樣被逐出家門的她。

  經過這些年,大哥功成名就了,而他娘卻仍然待在赫連老家,這又是大哥心裡不能放下的另一個牽掛哪。

  大哥所有的心情,她全都知情。她只是不明白,他為何要娶紀舒眉?

  好吧,也許她是明白的。畢竟,紀老爺對大哥確實恩重如山,但是那個女人哪裡匹配得上大哥呢?

  可這普天之下,又有誰能真正匹配得上大哥呢?

  朱寶寶煩惱地把臉埋入熱水裡,發出咕嚕嚕的水泡聲。

  「寶姑娘。」門外響起敲門聲。

  「她死了。」朱寶寶抬起頭,半瞇著眼,根本不想移動半分。

  「赫連爺交代寶姑娘沐浴後,便到大廳同大夥一同用膳。」丫鬟又說。

  「我不去。」才不見那個紀姑娘。

  「赫連爺還幫姑娘準備了春筍蒸籠、櫻桃盅呢!」

  朱寶寶一想到糖酪櫻桃那甜中帶酸之滋味,牙齒先酸了一半,唾液也不禁隨之分泌而出。她愛極櫻桃,偏偏每回春季下山時,櫻桃通常未完全成熟,因此大哥便要人將櫻桃醃製在糖酪裡,好供她取食。

  「告訴大哥,我一會兒就過去。」朱寶寶說道。

  朱寶寶起身,拭淨身子,一身潔淨清香肌膚自然不願再穿上舊衣裳。

  可床榻上只擺了一套大哥方才為她準備之嫩綠色衣裳。

  她拎起那套鑲著毛裘的衣裳,柳眉打了十八個結。她胡亂套上一番,壓根兒沒往銅鏡裡看上一眼,便逕自推開了門。

  「喝——幹啥站在這裡嚇人?!」朱寶寶往後倒退三大步,小手猛拍著胸口。

  「奴婢名叫馬苓,是赫連爺要奴婢進來幫寶姑娘梳發的。」名叫馬苓的丫鬟連忙福身賠不是。

  「不要。」朱寶寶繞過她就要往外走。

  「赫連爺說這梳妝台上那只發篦,上頭有赫連茶業家徽,他希望您戴著。」丫鬟一急,張開雙臂一攔。

  「不戴。」朱寶寶左鑽右溜地,偏偏這丫鬟身手竟也俐落,硬是擋住了她好幾回。

  「你這丫鬟好大的膽子……」朱寶寶故意板起臉,橫眉豎目地想學昨日瞧見的紀姑娘發怒模樣,偏偏肩才一聳,她自個兒就格地一聲笑了出來。「唉唷……我怎麼都凶不了人啊!」

  「又頑皮了?」

  忽而,一雙大掌扣住朱寶寶雙肩,將她整個人往後一攬。

  「大哥怎麼有空來寶寶這裡啊?應當到紀姑娘那裡探望她身子才是。」朱寶寶冷哼一聲,故意別開臉不瞧大哥。

  原該是醋意濃濃的話,因為她鼓起腮幫子,又圓瞠著一對明目的模樣,倒是顯得挺逗人。

  「她有病無病,你我心知肚明,但有些事不能說破。」赫連長風淺淺一笑,攬過她肩膀又往屋子裡走,淡淡地喚著丫鬟。「還不過來幫姑娘梳發。」

  朱寶寶連拒絕的話都還沒開口,便被大哥拉到了梳妝鏡前坐下。

  她才坐定,便迫不及待回頭要對大哥說話。「你心知肚明她不好,還由著人胡來。那紀姑娘也許對你很好,可她對丫鬟們不好,不是個真好人。」

  「坐好,閉嘴。」赫連長風劍眉一低,冷聲命令道。

  朱寶寶一瞧大哥眸子微瞇,便曉得自己失言了。

  大哥不愛人在背後評人長短的,她平日也不是愛管別人是非之人,可是這紀姑娘關係著大哥終身之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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