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話意欲如何?」她說。
「你就請赫連長風和他娘回到赫連本家,一待他們重新拜了祖先,便又成了赫連家人。將來他若有個『三長兩短』,家業自然落到了……」赫連叔風折扇反點著自己,嘿嘿一笑。
「你心思怎會這般歹毒。」紀舒眉掩著胸口,倒抽一口氣。
「我為了紀姑娘朝思暮想,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若你始終不給我一個機會,那才是真正歹毒哪。」赫連叔風為了未來能撈得一口飯吃,這回可是全豁出去了。
紀舒眉看著這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腦子裡動的卻是另一個主意。
像赫連叔風這種貨色,她隨手便可掐到一把。在她心中,只有赫連長風這般偉健聰明男子才配得上她紀舒眉,是故她從沒將那些人放在眼裡過。但,有些競爭也是好的。
赫連長風既然想擊倒赫連本家,便不會樂見她與赫連叔風親近。畢竟,赫連叔風若娶著了她,身價便會大大不同哪。
「我還沒用午膳,赫連公子可知情附近有哪家飯館值得一提嗎?」紀舒眉掩帕一笑,姿態嬌媚地睨他一眼。
赫連叔風被迷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呆呆地看著她傻笑著。
紀舒眉望著他心醉神迷模樣,一股驕傲不禁油然而生。
她依然極有魅力哪,現下就等著赫連長風來明白這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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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後,赫連長風快馬趕回秦淮府裡,再度投身於繁忙商務之間。
他若不找一些事情來分散心神,光是付想寶兒如今處境,便足以讓他心神發狂。
回到秦淮,他不是不擔心寶兒會回頭找他,亦非不想去追逐寶兒下落,但他料想石影跟在他身邊也有十年了,理當會知道他做事方式才是。況且,他已在青龍鎮客棧裡安排了自己人,石影那方如果有任何消息,便會馬上回傳予他才對。
只不過他到家已有數日,寶兒那方卻依然音訊皆無,這實在不是石影平素做事方式。
赫連長風打開帳本,卻又不耐煩地合上。
他抬頭看向窗外,只見林木正蓊鬱,萬物正蓬勃,心思便不由自主地飄開來。
今日是立夏,每年一到此刻,距離寶兒要回到鬼醫身邊之時,也不過只有十多日了。
彼時,他總是會吩咐灶房烹煮桂圓百合梗米粥——寶兒說過此時氣候開始炎熱,應該進食些能養血安神、健胃去暑熱之物。
但是,那一碗桂圓梗米粥不論燉得多甜,他與寶兒總也嫌味道不足。那是因為分別在即了。
現下她音訊全無,要他怎麼有法子好好安得下心呢?
赫連長風霍然起身,在房內狂亂地踱起步來。
她嘴刁而挑食,那些官差們可把她的脾胃給安頓好了嗎?她不愛濕熱,可為她換上輕薄絹衣了嗎?
赫連長風愈想,整個頭便像要炸開來一般。他搗著前額,肩頸僵硬,身子也踉蹌了幾步,他於是明白這幾日幾夜之勞累,已經快壓垮他了……
叩、叩——
書房門被敲了兩下,赫連長風馬上驚跳起身,就往門外衝去。
寶兒有消息了嗎?
「長風啊。」他娘的聲音響起。
「娘。」赫連長風起身為娘打開門。
「娘為你煮了些雞湯,你多少喝一點。」王芳讓婢女幫忙端入了一盅雞湯,擱在几案上。
「娘怎麼又忙這些,你該好好休息才是。」赫連長風急忙扶了娘坐到榻上,並遞過一隻綢緞圓形隱囊讓娘倚襯在身後。
「娘如今氣色可比你好上許多。我見你這幾日總也沒睡好、沒吃好,我放心不下哪。」王芳輕撫了下兒子臉龐,歎了口氣。
「娘,你既然這般擔心我,那麼我五年前派石影回去迎接你時,你為何不隨他一起回來?」赫連長風看著她,低聲問出這困擾了他許久之疑惑。
「當時你爹還在,又癡又呆,只剩下娘照顧他,娘怎麼走得開呢?」王芳歎了口氣。「娘知道你當時心裡一定難受,可是你爹縱有萬般不是,娘的爹娘總是靠了他給的錢,好好地過了下半生啊。」
「你對他們仁至義盡,赫連家那些禽獸居然還狠得下心把你逐出家門!」赫連長風臉色慘白,襯得他一雙長眸更冷了。
「那些恩恩怨怨,娘不置喙。你想對他們如何,娘也不過問,但你至少得開心才是哪……」
「開心?」他悶哼一聲,雙唇青白地說道:「現下只有寶兒平安回來,我才有法子開心了。」
「大哥,我可以進來嗎?」王煥在外頭大聲稟告道。
「進來說話。」赫連長風說道。
王煥走了進來,經過半個月多來好好吃喝之後,整個人已經神清氣爽了起來。
「娘,大哥。」王煥先喚了人,接著便說道:「我今日前腳出門,赫連叔風後腳就又找上了我。」
「他說了什麼?」一陣暈眩襲過赫連長風腦門,可他咬牙硬撐著。
「不外乎就是說些希望你回去認祖歸宗之事。」
「你下回見到他時,要他開出一個價碼來——我要買下赫連茶莊。若他遲遲做不出決定,到時候茶莊若是垮了,他們一文錢也拿不到。」他要他們匍伏稱臣,要「赫連茶莊」這塊招牌永遠消失,要他們知道他如今呼風喚雨的能力。
誰讓赫連兄弟從沒厚待過他們母子,他們活該有報應,好讓世人警惕「惡有惡報」。
「你願意放他們一條生路了嗎?」王芳喜出望外地問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他們不懂茶,我不想讓他們毀了老招牌。」赫連長風淡淡地說道,不想讓娘多操心。
「主子。」
書房突然衝進一道灰色人影——
石影。
赫連長風臉色一沉,即刻上前抓住石影手臂。
「寶兒呢?」他疾聲追問道,聲音不停顫抖著。
「爺,借一步說話。」石影說道。
「王煥,你陪娘出去走走。」赫連長風感覺腦子一陣驟痛,他握緊拳頭,不許自己倒下。
王煥和娘互看了一眼,知道事態嚴重,急忙相扶著走了出去,門很快地被闔上了。
「寶兒呢?」赫連長風一看石影臉色不對,馬上急切地問道。
石影雙唇張了又閉,閉了又開,最後決定別開眼,微弱地說道:「寶兒姑娘落水身亡了。」
赫連長風站在原地,一時之間沒法子做出任何反應。
「你說什麼?」他嗄聲問道,毫無血色的雙唇不停地抖動著。
「寶兒姑娘落水身亡。」石影閉上眼,不敢再看主子一眼。
赫連長風整個人往後直直一退,恍若離石影愈遠,這件事情便愈不可能發生一般。
他退到榻邊,整個人驀然跌坐在榻上。
「不可能……」赫連長風頭倚著牆,整個人處於天旋地轉之間,只覺得想吐。「有官差和你保護著,寶兒怎麼可能會出事……」
「寶姑娘對官差下了迷藥,卻沒想到韓世鵬是個平時服毒以防毒之人。他一路追逐著寶兒姑娘,最後在河邊出劍傷人,逼得寶兒姑娘落水。」石影嗄聲說道,臉色與身上衣一色灰白。
「你為什麼沒出手救她?!」赫連長風大吼道,眥目欲裂地瞪著石影。
「水流太湍急,我無能為力。」石影頭不敢抬,聲音哽咽地說道。
赫連長風閉上眼,完全沒法子相信寶兒就這麼走了。
不過才經過了幾個日夜,她還那麼年輕、她的音容笑貌還清楚地在他腦子裡,像是她隨時都會從旁邊跳出來同他撒嬌一樣啊……
他抬起疼痛的腦袋使勁撞向一旁的牆壁,一定是他的頭太疼了,才會有了幻覺——
石影是假的!
寶兒死了也是假的!
「啊——」赫連長風張開口,驀然爆出一聲聲嘶力竭之痛鳴。
那聲痛呼,恍若要將喉嚨都撕裂般地叫囂,是被挖心掏肺般地痛呼,是生離死別之椎心刺骨。
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動於色的石影,搗住了耳朵不忍再聽。
而赫連長風在喊得聲嘶力竭之後,面如死灰地倒臥在榻上,不住地乾嘔著,卻吐不出任何東西來。
「她在哪?」他氣若游絲地問道。
「葬在河邊一塊丘陵地上。」
「我要去看她。」赫連長風想起身,身子卻不聽使喚地完全動彈不得。
他不能下榻,因為這一跨步,就表示了他接受寶兒已死之事實。
寶兒不會死,她不會死的……
赫連長風緊掐了下手掌合谷穴,痛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他身子一蜷,整個人不穩地落下榻邊,重重地跌在地上。
「主子!」石影衝到赫連長風身邊,為他此時的失態而落下淚來。
「我現下要去看什麼?看一壞黃土?一方墓碑?還是挖墳劈棺瞧寶兒最後一面?」赫連長風木然坐在地上,雙眼茫然地看著前方,眼淚不停地滑下。
機關算盡,他得到了什麼?
「帶我去吧。」赫連長風抓著石影手臂,在石影扶助之下,他艱難地站起身,勉強地推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