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紫蘿衣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泛現一波寬心的燦爛笑靨,放開揪住他的手,目注他大步走出去,她感喟的輕輕歎息。
普天之下,也只有這個男人能讓她心甘情願的臣服啊!
第八章
烏雲密佈,陽光隱沒,雨絲又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綿綿細細的,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卻真真實實的沁入衣布裡,悄悄地、慢慢地浸濕了毫無遮掩地屹立在天空下的人,南槍北索,還有四周觀戰的人。
南槍楚無極,南七省的霸主,在江湖上闖蕩二十年依然看不透俗世的虛名,歲數愈大反倒更汲汲追求短暫的虛榮,不過他也有這種資格去追求就是了,能夠叱吒一方縱橫二十年,他在那把長槍上的功夫可說已達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而北索厲閻王,老實說,雖然他稱霸北六省將近十年,江湖上的人對他的認識卻相當淺薄,不然也不會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又因為他不愛動武,見過他的身手的人也不多,就連紫蘿衣,成親近一年,她也沒那榮幸見識過,不過敗在他手底下的可都是江湖上高手中的高手,成名多年的棘手人物,包括北六省黑道總瓢把子,之後,北六省霸主的名銜便順理成章的套到他頭上了。
這麼一比較起來,厲千魂的北六省霸主更為名副其實,因為楚無極尚未有機會打敗南七省綠林總瓢把子。
「爹,你說他們誰會贏呢?」紫承風嚥著口水問。
「說實話,」紫老爺緊張得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呼吸了。「我一點也不敢說!」
「這可是南方和北地頭一回正式對上呢!」紫晨衣的夫婿咕噥。
「最好是三姊夫贏。」紫采衣呢喃。
「廢話,當然最好是三妹夫贏。可是……」紫承堯憂心地來回看那兩個依然對峙不動的人。「畢竟南槍成名得早,事實如何真的很難預測。」
「但……」
「閉嘴,人家在這邊緊張得要死,你們在那邊聊什麼天!」紫蘿衣頭也不回的斥罵過來。
誰有心情聊天呀!
不過,他們瞭解紫蘿衣的心情,於是大家都閉緊嘴巴不再出聲,靜靜等待著場中那兩人不知何時才會開始。
而那兩個已對峙一炷香之久的對手,四道目光相互鎖定,彼此緊緊地凝視著,氣氛沉重而鬱悶,這種高手拚鬥之前的僵峙情勢特別緊張又恐怖,因為他們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以便在動上手後搶佔上風,一旦真的發動,定然是驚天地而泣鬼神的龍爭虎鬥。
驀地……
看不出是誰先發動的,旁人看來倒像是他們兩個事先約好在同一時、同一刻發動的,楚無極的長槍平平揚起,卻在揚起的剎那間暴翻猛挑,紅雲乍現,尖銳的嘯聲破空裂風,快得不可言喻的指向厲千魂,凶狠無比。
同一瞬間,陡然一陣密集的劈啪爆響,閻王索猶如層雲翻滾,又若黑浪洶湧,更似千龍飛舞,揚捲起層層黑色氣流,挾著駭人的風雷之勢,山撼海湧的捲向楚無極,狂悍無匹。
由於毫無預警,眾人猛一下抽了口氣,然後就被那澎湃浩瀚的場面駭嚇得忘了呼吸,直至快窒息了,才紛紛張嘴急促的猛吸空氣。
「好……好驚人,楚無極和東湖秀士的拚鬥根本沒得比!」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對招啊!」
長槍狂舞飛穿,帶起一個個翻騰的漩渦,有如毒蛇出洞、橫掠暴旋,亦似飛瀑怒濤、翻江倒海,槍掄勢起,橫掃八方,罡風四射,天昏地暗。
然而那條宛似活龍般的黑索更是精絕詭異,剽悍勇猛。
如同江湖傳言,厲千魂那條閻王索果然是活的,不只是因為那條黑索無論盯上了誰,誰就會像是被閻王盯上似的再也逃不脫,更因為那條黑索在厲千魂手中已不僅僅是一條黑索,它隨時可以轉化為各種兵器,以任何方式,憑任何招法來施展,是槍、是棍,也是鞭、是鉤,似游龍馭風、似虎嘯鷹揚,又似驚濤駭浪、似山崩地裂。
那是一條千變萬化的怪物,更是一隻凌厲兇猛的魔鬼!
「真……真的好厲害!」紫蘿衣作夢似的喃喃驚歎。「我仔細看過他那條黑索好幾次,也沒什麼特別的嘛,黑不溜丟的一條,除了格外堅韌,又比一般套馬索長一些之外,也只有黑索尾端多了一支似錐又似槊的利器比較特異,我曾試過要它兩下卻差點被絆個四腳朝天,可沒想到那條沒啥稀奇的黑索使在他手裡竟是如此詭異玄妙,活龍活現,簡直是風雲變色,日月黯無光!」
「這就是武學功力程度上的差異,所以他是北地霸主,而我們只是區區小角色而已!」紫老爺感歎地道。
「嘖,真是,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有多厲害!」紫蘿衣嘟囔。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練出來的?」紫承風咕噥。
「肯定下了不少功夫!」紫醒衣的夫婿說道。
「那可不,他……」
先前是因為只見過楚無極的精湛功力與超絕的槍術,卻沒見過厲千魂的身手究竟如何,紫蘿衣才會緊張、會擔心,但此刻見場中那兩人似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她才放下心來,開始有心情討論起來了。
於是,就在他們說話間,一百招過去了,兩百招過去了……
「奇怪,雖然他們看上去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但為何我會有種錯覺,」紫秀衣的公公納罕的低喃。「似是閻王索早已勝券在握,卻又不願盡早結束這場比鬥,這是為何?」
「經你這麼一提,嗯,我也看出來了!」紫晨衣的公公點頭附和。
「真的?」紫蘿衣馬上歪過頭去問。「從哪裡看出來的?」
「從哪裡嘛……」紫醒衣的公公雙目緊注場中毫不稍瞬。「嗯,從楚無極的槍法招數中,隱隱可以感到一股不耐煩和怒火……」
「而厲閻王的黑索反倒愈來愈冷靜、愈沉穩……」紫老爺也看出來了。
「嗯嗯,這只有一種可能……」紫承堯的岳父若有所思的低喃。
「楚無極已使盡渾身解數卻還贏不了厲閻王,所以他開始著急了……」
「相反的,厲閻王尚未使出全力……」
「換句話說,真要分勝負也早就可以分出來了……」
「而楚無極除了俯首稱臣之外,也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是嗎?」紫蘿衣聽得又驚喜又有點懷疑。「如果真是,那老大又為何要讓他呢?」
「這個嘛……」
紫老爺和其他四位親家相對而視,再同時轉注場中,楚無極的長槍不知何時已變成了六節槍,然後,三百招過去了,四百招也過去了……
「那也只有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厲閻王心存仁厚,不想讓楚無極太難堪,以為拖久一點,楚無極或者會自動收手,大家就算是平手。」
「以楚無極那種妄自尊大的心態,他會接受平手?」紫蘿衣不以為然的哈了一聲。「我看他早已被自大蒙蔽了眼睛,根本就看不出來自己打不過老大;也或許他比我們更早看出整個狀況對他不利,但他不能、不願,也不可以認輸,所以才會急說他還找不到老大的破綻,甚至也可能想說打久了老大會自己認輸……」
這才說對了!
雖然楚無極自己也曾擔心會落敗,然而一旦真的動上手之後,他就不再接受會被打敗的想法,一意認定自己一定會贏,也非贏不可,即使情勢多麼明顯的對他不利,他還是不願意承認,下意識裡總存著幾分僥倖的心理。
或許時間拖久一點,他就能夠找到厲閻王的破綻,一舉打敗對手;也或許厲閻王會乾脆自己認輸,反正厲閻王不在意聲名,也知道這麼一來,他就不會再來「騷擾」了,何「樂」而不為?
總之,他絕不會認輸,因為——他不能輸!
五百招過去了,楚無極愈來愈焦躁,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樣犀利凶狠,簡直就像是在對戰深仇大恨的仇敵,安心要將對方置之於死地;六百招過去了,厲千魂愈來愈穩健,幾乎只是在見招拆招而沒有任何反擊……
「楚無極到底在幹嘛呀?現在連我都看得出來他不太對勁了!」紫蘿衣嘟囔。
「真是想不到,原以為南霸與北霸之間的差距應該不會太大,最多只是毫釐之差而已,而且勝者必然是南槍,可是現在看來……」紫老爺感歎地搖搖頭。「他們之間確然有一段相當明顯的距離,而勝者恰好相反,是北索。」
「虧南槍那樣自信、自傲可以勝過北索,才會一再主動挑釁……」紫承堯的岳父喟歎道。
「他是被虛榮心所累……」
「的確,他的虛榮心太盛,如今反要栽跟頭在那無意義的虛榮心上……」
而這個跟頭一栽下去,恐怕南槍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快看,約莫要分勝負了!」
眾人連忙將視線移往場中,但聞一聲爆響,纏戰中的人影驟然分開,楚無極雙目怒火熊熊,死死地盯住厲千魂,散亂的頭髮似刺蝟般根根倒豎,連呼吸也變得粗濁了,活像一頭垂死掙扎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