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個夕陽哪來這麼多感觸?」她取笑他,用最稀鬆平常的態度面對。直覺的逃避深入去想,拒絕去探討心中的那份不安。
平常的他很陽光的,可今天他卻像被烏雲遮了臉似的,那份陰霾在她胸口不斷的擴大再擴大,感覺就像滴染料入水,最後一整個黑。「喂,回家吧!準備放飯了。嘖,平常這時候你老繞在我老爸旁邊問晚餐要吃什麼的,今天倒是反常。」 她起了身,拍拍衣服上的海沙。「走吧,回去了。」向他伸出了手。
「……我是誰?」關夢君越過她「粉飾太平」的手,直探她的眼。
心跳亂了節奏,久久回不了神,之後眼神明顯逃避的在閃爍,她強迫自己努力的擠出笑容。「暴、暴發戶啊,你還能是誰?」她很想像平常那樣,爽朗的叫他暴~發~戶的,可此時此刻她辦不到,她就像被活逮的偷兒,無法用理所當然的態度面對他。
關夢君深邃的眼緊盯著她,不讓她閃避。「透過我,你看到的是我嗎?還是,我只是和你心中深愛的某人很像?」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握了東西,隱約看到他手中皺爛的報紙和相片,她的心時亂了、慌了!
她最害怕的事還是被發現了嗎?在她毫無心理準備下,那種感覺像是承受天外飛來的一拳,在躲避不及的情況閃不去、躲不了,讓人更顯狼狽。
看著她的反應,關夢君必須深呼吸才有辦法穩住語氣,他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彷彿被利刃凌遲著,她為什麼這樣對他?為什麼這樣對待他!
「在我喪失記憶的這段時間,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不記得任何人、不確定任何事。但是在這一片空白中,我慢慢的值一下了關於你的一切,慢慢的動了心、慢慢的喜歡上、甚至,愛上!
「愛上你是我在這段時間唯一確定的事,我以為你也是這樣!喪失記憶後,我以為命運之神給我一手爛牌,卻因為你,我以為還是可以期待底牌的,哪知底牌一一攤開……我卻輸得這麼徹底,那個讓我有所期待的希望,從頭到尾都是個謊!」
「……」
他起了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平時澄澈的眸因為承載了太多的負面情緒,凝聚成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射向她。
她能說嗎?雖然一開始對他是欺騙、是謊言、是虛情假意,但後來她發現自己……她很想大聲的反駁,可是……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心中還有不確定,她已經欺騙他太多了,不能再這樣繼續……
沙灘上散落著方才暴發戶留下的相片和揉皺的報紙,唐海泱將報紙拿起來攤平看著。
她和他……真的完了吧?
這算是給她的懲罰嗎?她向來最討厭在不清不楚的情況下允諾任何事,因為她覺得那十分不負責任,可她自己卻是在無法釐清真實的心情下,接受了暴發戶的感情。
她是喜歡他,然而她一向是個誠實的人,無法忍受六分事說十分話。
她到底在做什麼?
她的心很亂,也很痛,但她知道,她的亂、她的痛,絕對比不上暴發戶的!
畢竟關夢君是多麼驕傲的人,在喪失記憶期間,因為喜歡她,他努力的把她喜歡的地方變得更好,他努力的得到她的認同、她的欣賞,然後響應她的心意。
這樣一個努力、認真的想得到一份感情的男人,如何能忍受自己是別人「替身」的事?唐海泱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又痛哭了起來。
不行!不能只是哭,哭解決不了事情,她或許先去跟暴發戶好好解釋清楚,或許,他願意再給他們彼此一個機會… …
可是她給得出去愛情的承諾嗎?望著她和靜合照的相片,她想起自己曾經許諾過的那句誓言!這輩子,唐海泱就只愛池靜。
她好無助、好猶豫,天色漸漸的變黑,暴發戶方才踩下的足跡也因為漲潮的關係被海浪給沖平了,一點痕跡也沒留下。這是第一次他們一起出現在海灘上,卻沒有一起離開。
她在海邊坐了很久,久到天色完全變黑,她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返家。
快到家時,她注意到停在她白色小車後頭的那部象徵著身份地位的勞斯萊斯。
她一眼認出,站在駕駛座外的司機和那她與暴發戶約會那天,跟他們的車擦肩而過的那部勞斯萊斯司機是同一個。
家裡似乎有客人,不必進門,都猜得到裡頭的貴客是誰。其實,打從那天兩部車子擦身而過時,她就有了預感,會有那麼一天,如果,司機注意到暴發戶,然後記下車牌,要找到他們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的秘密好像在同一天內全揭開了。
心情蕩到谷底……
暴發戶看到了她收集的報導,又加上他最近似乎有恢復記憶的趨向,如果自己的父親又找上門,他知道了池靜……他會選擇回自己的世界去吧?
企業帝國的准接班人,她和他……完全不可能了吧?!
☆☆☆☆☆☆☆☆☆☆ ☆☆☆☆☆☆☆☆☆☆
暴發戶離開十天了!
這十天,唐海泱在醫院加班了十天,加到齊靜看不下去,發現有一次她閃神到差一點摔下樓,於是硬要她放個幾天假,在家裡休息。
回到富足漁村後,她變得異常的沉默,而怪舉動不少,先是提前「年終大掃除」,把一樓清理一遍,所有的桌椅位置來個「乾坤大挪移」,害得出海回家的唐豐德站在門口愣了好幾秒,懷疑自己走錯家門了。
打開暴發戶的房間更精采了,唐豐德目瞪口呆,以前被暴發戶清理打包的東西全都回來了,七坪大的房間又塞得滿滿的。
看到這一幕,他不禁有點心酸。
他是不知道女兒和暴發戶……唉!該叫關夢君了。其實,他當初看到關夢君時,之所以怔住了的原因,那是因為他長得太像池靜,這也讓他在知道小兩口有著情愫時,他最擔心的。
他也終於明白關夢君初到漁村來時,就憑著他那張和池靜神似的臉,照理說女兒應該會對他很好,而不是找他麻煩、欺負他的真正原因。
暴發戶是關夢君,這件事怎麼想都覺得是老天開的玩笑,回想關夢君在漁村的「建設」,他還真是做足了搬大石砸自己腳的事。
那孩子雖然還失憶,可回揚旭後應該很快就能恢復記憶了吧?屆時核發BOT案如果執意推動,不知大家再次相見又會是什麼樣子?
唐豐德又看了眼恢復成儲藏室的房間,歎了口氣,無限感慨的將門掩上。
女兒的心情他懂,她怕自己回到這個暴發戶曾經活動過的家,會不自覺的尋找著他的蹤跡,所以她把這空間做了大變動,想藉此忘了他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記億!
這個傻丫頭!
走在木階欲上樓就聽到樓上傳來細微的聲響,他走近一看,海泱房間外打包了一包包的東西,他又是一怔。
「丫頭,你這是在干哈?」她想離家出走嗎?
「爸,我跟你交換房間,好不好?」
「……為什麼?」
「偶爾……換地方睡也不錯啊!」她的笑很勉強。
唐豐德拎起一包東西拿回她房裡。「丫頭,過來。」
「爸,你……」 跟著他進房裡。
他在關夢君常坐的計算機桌前坐了下來,指了指對面的床。「坐下來。」
「爸,什麼事等我整理好再說。」
「坐下。」
見女兒無奈坐下,他環顧一下四下環境。「你啊,忙了半天,結果什麼效果也沒有,一個人在一個空間活動過,又豈是空間的擺設做了變化就會遺忘的?除非有一天這楝房子不見了。可就算房子不見了,忘不了的人事物還是忘不了。
「房子還能拆,大海能抽乾、沙灘能清除嗎?你要不要去把魚市也砸了?上網去他常逛的網站放毒,把人家網站毀了?」
被說中心事,唐海泱低頭不語,眼眶紅了。
「丫頭,要忘了一個人不是這麼忘的,除非……有一天在你心中那個人的位置被另一個人給取代了,否則無論你做了什麼改變,無論你多麼想忘了對方,都只是更加突顯出你的在乎。」唐豐德有感而發。
孩子的媽在她三歲就死了,他開始的時候傷心得要死,努力的想把她忘了,可花了二十幾年,她那秀氣的模樣,他何曾忘了?
唐海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開口,「我能的,我能把他忘了,時間久了,我就能忘了。」忘了關於他的一切,忘了兩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她可以……可以的!她不停的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可為什麼,她方才在整理屋子時,關夢君的影像會不斷、不斷的出現?
「你不是真的想忘了他,只是在粉飾太平,你覺得一個高高在上的揚旭CEO 和一個沒什麼背景的女醫生,怎麼想都不可能,再者,如果他恢復記憶後忘了你,想起了你和他是死對頭,你該怎麼辦?比起確定自己的心意,然後面對多舛的前途,那還不如什麼都不去釐清,就認定自己能很快的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