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昀看著她們。「可是……」
「等長公主回來,夫人再去求她吧,不過……」桂花諷笑一聲。「那也要夫人敢去才行,夫人不是最怕她的嗎?」
有哪個當媳婦的不會怕惡婆婆?而且這個婆婆不只身份尊貴,又掌握所有的權力,唉,錦娘真是可憐,在這座府裡根本是孤立無援。
「為了見兒子一面,再怕也要去。」這是她唯一能幫錦娘做的事。
桂花哼了哼。「夫人自己看著辦吧,咱們可幫不了你。」
「你少說兩句!」春蘭扯了扯她的袖子,低罵一聲。「不要以為夫人脾氣好,不跟咱們一般見識,說話就這麼沒有分寸。」
桂花這才不情不願地福了個身。「請夫人原諒。」
看她們一搭一唱的,冬昀還真是打從心底佩服,不過才十多歲的年紀,心機就這麼重,她告誡自己她們忠心的對象是長公主,不是自己,千萬別被騙了。
見夫人又盯著她們猛瞧,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也不知是作賊心虛還是什麼的,讓春蘭和桂花心裡有些毛毛的。
待冬昀收回目光,才發現走到腳都酸了,額頭也在冒汗,誰教這座府第實在太大,又想到方才和「丈夫」之間的爭執,她更是一肚子火,索性蹭掉腳上的繡花鞋,橫臥在楠木製的美人榻上,把頭往圓枕上一擱,順手抄起被扔在一旁的團扇,看來這應該也是錦娘的私人物品之一,因為沒有電風扇可以吹,只好將就一下,卻是愈扇愈嘔。
既然她的特殊能力對這位國公爺不管用,只好動動腦子,總會想出一個整治對方的法子。
兩個婢女相覷一眼,心想夫人向來都是中規中矩地坐在美人榻上,幾乎不曾這麼隨興地躺在上頭,而且夫人的性情似乎也有些轉變,不再像以往溫順,受了委屈只會往肚子裡吞,不但變得很容易生氣,脾氣也暴躁許多。
桂花朝春蘭努了努嘴,要她去探探口風。
於是,春蘭端著泡好的茶上前。
「夫人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冬昀警覺地回道。
「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春蘭又說。
冬昀在心中冷哼,自己可不像錦娘那麼老實好騙,也不知遭人出賣過幾次,還把對方當作自己人。
「夫人心裡若有什麼打算,不妨說出來給奴婢聽聽,也好幫忙拿個主意。」春蘭佯裝忠心地道。
「我會的。」
冬昀隨口敷衍,說完便閉上眼皮假寐,不再理會春蘭。
春蘭和桂花不禁相覷一眼,總覺得眼前的夫人比過去難對付多了,明明是同一個人,實在想不透為何有這種感覺。
難不成夫人已經發現了?春蘭不禁這麼想,旋即又搖了搖頭,她自認掩飾得很成功,夫人不可能察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第2章(1)
夜闌人靜。
才剛過子時,雷天羿右手提著燈籠,順利避開小廝夜間巡視的耳目,穿過陰暗狹窄的備弄。那是設在兩座院落之間的通道,只能供一人通行,具有防火和防盜的功能,平常也只有下人會在這裡出入。
他走出備弄,來到另一座院落,那兒有扇小門,他在門口等待。
過了好半晌,就在他以為對方不會過來時,小門終於有了動靜。
「……爺?」有道婦人嗓音緊張地問。
雷天羿這才現身在對方眼前。
楊氏連忙走近,她是照顧小世子的兩位奶娘之一,只見她將懷中的孩子塞進雷天羿的懷中,接著便左顧右盼,像是在把風。
其實這麼做真的冒了很大的風險,要是讓長公主知道了,她鐵定會被趕出去,還可能無法活著離開國公府,可是當初丈夫意外受傷,無法下田耕種,她為了籌措藥錢而煩惱,國公爺卻私下塞了一筆銀子給她應急,她為了報恩才答應幫這個忙。
單手接過還未滿週歲的兒子,雷天羿臉上看似文風不動,只有自己最清楚此刻的心情有多激動。
「昭兒……」他舉高燈籠,凝視著兒子小小的臉蛋,似乎比上次見到時又長大了些,原本睡著的孩子突然動了動眼皮,接著睜開,張著烏黑的大眼盯著他看,父子倆的五官如此相似。
雷天羿與兒子對視著,儘管母親……應該說是「那個女人」並未不准自己探望昭兒,他大可選在白天光明正大的來探望,可他愈是表現出疼愛和關心,昭兒的處境就愈是危險,他只能假裝漠視他的存在,然後在半夜偷偷來看他一眼,相信他們父子連心,不需任何言語就能心意相通,兒子更會明白自己的苦衷。
「昭兒還是不哭不笑嗎?」他認為兒子是生病了,但太醫都說昭兒很健康,所以至今仍找不出原因。
聞言,楊氏點了點頭。「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會咿咿呀呀的說話,可是小世子都不肯開口,也不哭不笑,該不會是……」她及時將「啞巴」兩個字吞了下去。
「不可能!」他不相信兒子會是啞巴。
楊氏有些過意不去,隨即便伸出手,想把小世子抱回去。「國公爺,民婦不能出來太久,會讓其他人發現的。」
「去吧!」雷天羿繃緊下顎,強迫自己放手。
待楊氏又匆匆忙忙地離開,他這才往回走,迅速穿過備弄,再經過花園,一番曲折之後,終於回到玉華堂。
待他輕輕推開留有一條縫隙的門扉,迅速地閃進垂花門,返回寢房,沒人留意到啞巴門房在暗處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隔天,待阿保端著洗臉水進房伺候,就見國公爺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窗邊看書,似乎又是一宿未合眼。
「要小的把早膳端進來嗎?」阿保擰了條濕面巾遞給國公爺。
雷天羿吹熄几上的燭火,放下書,接過濕面巾。「不必。」他沒有胃口,就連飢餓的滋味也很久不曾有過了。
「是。」阿保回道。
他將擦完的濕面巾遞給小廝,兩手背在身後,舉步踱出房門。時值五月中旬,清晨還有些涼意,得以讓他靜下心來思考。
那個女人每隔幾個月便會進宮小住,只因她和當今聖上是同胞親兄妹,封號為鳳陽公主,備受皇上疼愛,因此享有特例,不必遠嫁至他地,能住在繁華安定的京畿。
想必爹生前也跟他有著同樣的感受,以為有幸娶到金枝玉葉,成為人人羨慕的駙馬爺,誰知卻是惡夢的開端,最後為了尋求解脫,自行服下毒藥。他無法責備父親的軟弱無能,因為他也想拋下一切逃走……
這個念頭打從五歲那年得知殘酷的事實之後,就不曾間斷過。
可如今昭兒落在那個女人手中,成了人質,他無法一走了之,何況還有昭兒的娘,即便不愛她,但畢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又為他生下一個兒子,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那就休了她吧!
心底有個聲音這麼說。
只要將人休離,送回娘家,不只能保全她的性命,將來也不會被用來牽制自己的一舉一動。
雷天羿看著漸漸升起的朝陽,彷彿帶來無限希望,可是他的俊臉依舊一片淡漠,看不出喜怒哀樂。他又站了許久,終於作出自認最好的決定,那便是讓她怨他、恨他一輩子,甚至改嫁他人。
他移動腳步,前往瀟湘院。
自從妻子傳出有喜後,兩人便各住一方,直到今日都沒有再同房過,即便她不止一次含蓄婉轉地探詢,也都被他嚴加拒絕,直到她心死為止。
自己是個多麼冷血無情的男人……他不免在心中自嘲。
見國公爺難得踏進瀟湘院,婢女們也不免訝異,連忙屈膝見禮,不過雷天羿彷彿沒看到似的,直接越過她們。
「……爺來了!」有個小丫鬟進房向冬昀稟告。
春蘭和桂花相覷一眼,也都有些意外。
「他來做什麼?」冬昀口中低喃,想到昨天那一巴掌,他該不會是愈想愈不甘心,想要來討回去吧。
她頓時有些忐忑不安。
瞥見雷天羿進門,她本能地繃緊全身,看著對方走向自己。
「走吧!」他在冬昀面前站定,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冬昀怔了怔。「走?走去哪裡?」
「你不是想見昭兒嗎?」雷天羿面罩寒霜。
聞言,冬昀滿臉驚喜,看來這個男人的良心沒有完全被狗吃了。「讓我見昭兒?真的可以讓我見他嗎?」
雷天羿看著她臉上喜出望外的神情,眼瞳一片闇黑,沒有半點光亮,將所有的情緒隱藏在內心深處,吐出最無情的音調——
「當然可以,因為這是你們母子最後一次見面。」在她離開之前讓母子倆見上一面,這是他唯一做得到的。
……她要收回剛剛說的話,這個男人真是個混蛋!
「最後一次?為什麼?」冬昀強迫自己要保持冷靜。
「因為我決定休了你,」看著妻子的臉色變了,笑容也不見了,他等著她淚水盈眶,低頭啜泣。雷天羿臉上文風不動,繼續說下去。「等母親從宮裡回來,我自會向她稟明,相信她不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