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剛到,難道不休息個一兩天再回去?」
「不,我有事。」他必須先確定小滿兒是否安好,改日再過來巡探。
「既然這樣,我就不挽留你了,不過你的馬匹應該也累極,我從宮裡調幾匹汗血寶馬給你。」
「多謝太子。」
「咱們兄弟一場,說什麼謝?」穆納岳性情豪邁,勾著他的肩朝外走,卻見李彧炎帶來的隨侍面色倉惶地走近。
「爺,堂四爺派人捎來的急信。」
「垂陽?」心裡隱隱不安,李彧炎快速拆開信件,攤開一瞧,胸口頓時一窒。
「不!」他怒不可遏地重咆。
當日,李彧炎快馬趕路,儘管橫亙在他面前的是高聳的屠靈山,雪虐風餐的惡天候讓他吃盡苦頭,他卻一步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因為四堂哥給他的急信上頭寫著烏靈護送明小滿回銜月地,半途卻被傅靈烽以聖旨攔下,硬是將她帶入宮中,是夜,明小滿隨即被封為鳳貴妃。
他心急如焚,更是憤恨難遏。
如果他沒到泰漠的話,如果他沒有離開小滿兒身邊,事情就不會有這麼大的變化,他千算萬算,就錯算在不該讓太多人知道小滿兒的存在!
他以為在他身邊的都是能夠推心置腹的好友、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下人奴僕,如今想來,竟是大錯特錯!
這分明是有人出賣他,否則,皇上不會將主意動到小滿兒身上!
他後悔萬分,卻不放棄希望,儘管渾身被霜雪浸濕,被冰風刮破了頰面,也不停下快馬的速度。
第8章(2)
六日之後的夜裡,李彧炎總算回到了京城李宅,一進屋,便見好友和四堂哥聚集在內,而上官凌則垂著眼,狀似閉目養神。
「小滿兒呢?」一踏進廳裡,他劈頭就問。
上官凌緩緩張開佈滿血絲、好似多天沒睡好的眼。「……她已經被廢。」他看著李彧炎憔悴狼狽的面容,身上的衣袍披風還裹著一身濕氣,臉上掩蓋不了的倦容和青髲,聲音不禁發啞。
「嗄?」他怔住,看向其他人。「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烏靈沉默不語,段淘只是錯愕地看著他,傅尋樺則是愧疚地低下頭,只有李垂陽慢吞吞吐的回答他。
「伯父和堂哥們全都被摘了烏紗帽,打下大牢了,至於明小滿則是被幽禁在冷宮裡。」他撇唇哼笑。「唯有我,佔了個與你最有關係的戶部尚書一職,幸運的留下官銜。」
因為他掌管戶部,長袖善舞的他最得皇上青睞,所以皇上才特地留下他。
李彧炎目眥欲裂,瞪向傅尋樺,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他無言以對,閉上眼,一副任由宰割的神情。
「不關尋樺的事,他只是領命而雲。」李垂陽起身制止。「你冷靜一點,現在到底是誰出賣已經不是重點,而是你現在要怎麼做?」
他握緊拳頭。「我要面聖!」
「然後呢?」李垂陽問。「這是一樁陰謀,有人告知皇上明小滿的存在,讓皇上可以挾持她威脅你,而現在……你是打算屈服嗎?」
「我不服!昏君,該死的昏君,我饒不了他!」他咬牙低咆,眸露狠厲凶光。
「我要殺了他!」
「怎麼殺?」上官凌驀地一吼,「你要是抱持這種心情入宮,只怕你連小滿的面都見不到,就先被押見大牢裡了!這麼來,還有誰能救小滿?」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蹌幾步,守在廳外的褚善趕緊上前扶他,卻被他輕揮開,疲憊地坐下,攢眉細忖。
他輕擺手推開,托著額,笑得自嘲。「我以為我是立於不敗之地的,但是……」
皇帝才是真正立於不敗而無人改違逆的霸主,就算他幹盡荒唐事,只要開聖口,明知道這是樁可惡至及的混帳事,底下的人還是不得不領命而為。
傅尋樺聞言,更加愧疚。
「這種君王……這種君王,如何能服人心?」他沉痛地閉眼,靜心思量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李氏宗親全身而退,又要怎麼做,才能讓小滿兒離開冷宮。
冷宮是歷代廢后妃的最終容身之處,他從未見過,但聽說只要關進裡頭的,要不是瘋了便是傻了,再不就是活活餓死……
「先喝點熱茶,你渾身凍透了。」李垂陽堅持遞上熱茶。
李彧炎眼也不眨,啞聲低語,「小滿兒很怕冷,她從小就怕冷,從小就沒讓家人好生善待過,如今待在冷宮,不知道有沒有人侍候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不知道有沒有一口熱茶可喝……」
李垂陽緩緩擱下熱茶,沉聲道:「聽說,她是因為皇上要寵幸她,她堅持不肯,還傷了皇上,皇上才在一氣之下,將她打入冷宮,說來這小姑娘倒是挺倔氣的。」他不敢把話說完,只因他聽內務太監說,她是只著中衣,打著赤腳被打入冷宮的。
握緊的拳頭始終沒鬆開,好半晌,李彧炎才狀似心死地道:「我要面聖,答應皇上賜婚……垂陽,你替我安排吧。」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儘管令他不快,但如果這麼做可以換回小滿兒和李氏宗親,是值得的。
「……好,我馬上進宮。」
「我隨你一道。」段詢輕歎口氣,跟著李垂陽先行離開。
同樣的毓慶殿,李彧炎一身月牙白鑲七彩絲線的寬袍,腰繫玉帶,長髮束環,整個人比起剛回京城時神清氣爽多了,然而神色依舊憔悴。
站在偌大的殿上,他垂眼等著早已坐在寶座上的幸寧皇開口。
「我聽戶部尚書提起,你要迎娶公主?」幸寧皇笑得冷佞。
「是。」
「朕可說過要將公主下嫁與你?你自己說起這門婚事,不覺得高攀不起?「
這是李彧炎意料中的刁難,他不慌不忙地開口,「草民願意以每年青州百萬畝良田谷作為聘禮。」
「就這樣?」
「……再加上李氏旗下的船隊、馬隊,每年通商各國的利潤三成。」負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
「那麼點東西,朕沒看在眼裡。」幸寧皇不囉唆,開門見山地獅子大開口,「朕要的是你在各國境內的礦場和商行。」
李彧炎眸色不變,然而緊握的拳頭卻跳顫出青筋。
這個老賊一口就咬住李氏大半產業,更可怕的是,要是真將這些產業全都交到對方手中,等同讓幸寧皇握有他國命脈,可以號令各國為射日的附屬國。
當初,他和各國君王簽下的條議,就是不得將這些產業轉到皇室手中,如今幸寧皇如此要求,等同逼他背信!
「怎麼,你捨不得?那也無所謂,你回去吧。」
緊抿著唇,李彧炎強迫自己勾笑。「有何捨不得的?只要皇上願意讓公主下嫁,就是李家莫大的光榮,獻上所有產業,正好可以表明李氏一族的忠心。」
「既然你這麼說,是不是可以交出令牌了?」
李彧炎淡笑。「自然可以,但如今李氏和皇族通親,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該先將李氏宗親恢復原職?」
「當然。」
「還有,可以請皇上將明小滿還給草民嗎?」
「那可不成,她是朕的廢妃,已禁在冷宮,終身不得出宮。」
聞言,李彧炎怒目暴眥,可又及時恢復理智,強迫自己靜下心,絕不能在這當頭出了亂子。
「……那麼,不知草民是否有幸一睹玉凝公主容顏?」
「你想見公主?成,朕立刻派人在後花園設宴,就讓你倆見面。」
「謝皇上。」
是夜,後花園內,玉凝公主由三位皇子陪同出席,一頓飯吃下來,皇子們莫不拐彎冷嘲,挾刺熱諷。
可李彧炎完全不痛不癢,由他們說個盡興,只是靜靜等候。
「啊?妹妹,你醉了嗎?妹妹?」
耳邊傳來二皇子的聲響,他不動聲色地看著三位皇子前後撲倒在石桌上。
他在酒裡下了跟上官凌要來的迷藥,吃下之後會陷入昏睡至少三個時辰。
面無表情的起身,讓守在石亭外的宮人入內服侍後,他便走出後花園的垂花拱門,隨即拐向東邊,朝著段詢告知他的冷宮位置而去。
皇朝以圍牆分出前廷後宮,數個出入口皆有太監看守,所以他必須避開入口,翻上數丈高的圍牆,才能抵達後宮東邊的最深處。
青石板面映照著稀微月光,讓李彧炎得以如魅般地踏進後宮,並避開走動的宮女,躍上最高聳的那面圍牆,睇向圍牆內荒冷圮壞的數個院落。
踏上佈滿枯枝雜草的石板路,他無聲無息地潛入其中一個院落,立即感受到裡頭冰冷無比,也看到牆面斑駁,帳幔纏滿蛛絲,彷彿荒廢已久。
「……小滿兒?」他啞聲喚。
她到底在哪裡?如此荒涼的院落,根本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又怎麼可能會有人服侍?
他足不停留,一座座院落地尋找著,在每個破敗的寢房裡穿梭,可雙眼所及皆是一片荒涼,甚至還能在院落之中瞧見枯骨。
李彧炎愈找心愈慌,腳步也愈來愈急,直至來到最北邊的一座院落,忽地聽見細微聲響,他頓時欣喜若狂的循聲而雲,只見一抹纖白身影伏在濕冷的庭院內。